海浪突然变得巨大,推搡着铁船就像揉捏着一个玩具。海面上似乎整个都阴冷下来,阳光不知道去了哪里,雨水噼里啪啦的直接从天上倾泻而下。区域的环境迅速发生改变,气温不断下降。林赛背上寒毛耸立,远端遮蔽视线的是两面不断张合的黑黝黝骨墙,远处骨墙上挂满了海草和动物残骸,海水从骨墙上方倒灌飞溅。林赛知道那不是骨墙,只是某种巨兽的牙齿。它的嚎叫吞吐,就是空气里震颤水气的来源。
巨兽牙齿似乎是横向左右排布,环礁入海口狭小,巨兽被卡者无法进入,它的视觉应该已经退化,看不到明显的眼睛。头颅旁灵活摇摆的触须密密麻麻的在海面上探寻,像是一群超级巨大的蚂蟥蜂拥而至,蔓延填满半个海面。巨兽的身上布满了奇形怪状的寄生物,那些寄生物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不规则的摆动着。巨兽的身躯边缘挂着仿佛深褐色草原的大片海苔,凹凸不平。
林赛没有太过慌乱,这么巨大体型的海兽,无法把整个身躯挪动进海湾。肯定不是为了食物;这里不是深海,而且靠近大陆架,它也不可能在这里捕猎和长久逗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只巨型海兽畸种会出现在这里。
电光火石之间,他就知道了答案。头顶的天空上突然裂开了,丁达尔效应出现在整个天空和云朵交汇的位置。天空蓝色的穹顶被分成两半。极其庞大的飞行物,还在远处时它的阴影就遮蔽了整片海域的阳光,似慢实快的超高速度带来近地云层的剧烈波动,导致海上突然大雨倾盆,狂风呼啸。
林赛的超级目力能让他清晰的看到飞行构物像一只放大上千万倍的飞鸟,一排排金属的栅格在它的正前方排布成鸟喙的模样,蓝色的幽光在底部不停流转,喷射出不知名的粒子。太过巨大的飞行物遮蔽了半片天穹,两翼展开的广阔曲面上有整齐的透明舷窗,但看上去接近直线,似乎还有人影在内走动观望。飞行物中段由坚实和圆润的金属材料集合构成,叠加着银黑色的装甲,密集装载的狰狞炮管像整齐排列的尾翼。天穹上的巨大构物,整体蛮荒与科技和谐共存,极具冲击力的美感。
姑且称之为飞鸟的飞行构物腹部伸出巨型脚爪般的机械臂,已经深深扎入海上巨兽的尾脊,正逐节缩短上升。原先慌不择路的逃窜到近海附近,占据整片视野横跨整个海面的巨兽,宛若受惊的小狗,无助的被捕捉,然后在庞大飞鸟爪下,不断被倒吊拉高。
可无论怎么挣扎和嘶吼,它改变不了自己作为猎物的命运,重逾山岳的海兽,在巨型机械爪下轻若无物。那些直径超过八十米的铰接关节运作时,在电离层留下肉眼可见的紫色磁暴残影。大片的海水、血液,像瀑布一样从半空中喷薄而下,海天之间下起淡蓝色的雨——那是被纳米爪梳篦过的海水,经磁流体分离后析出的血红蛋白。飞鸟悬停在离海面几千米的高处,腹部的装甲层层叠叠巧妙的旋转拼接出幽深的洞口,海面突然隆起诡异的平滑镜面,这是磁流体分离器在抽取海水里的铁元素。数以亿计的浮游生物群在真空虹吸中螺旋上升,它们甲壳上的荧光纹路连成星河流转的图案。
“天人重现了。”眼睛大叔有些沉重的说。
“天人?”林赛目瞪口呆中重复着从未听过的名词。
“头上飞行器应该属于天人,型号只不过是近地的鲲型。天人其实也是人类,不过很多年没有出现在蓝星大气层内。”眼睛大叔若有所思的回应。
林赛看着手中铁索拖着的那条十五米长天使鱼,再看看那只挣扎着被拉离海面,在半空中方能得见全貌,好像一只比目鱼放大了千倍的巨兽畸种。原来它不是没有眼睛,眼睛是长在扁平身体的两侧,刚才已经被遮蔽天空的大鸟给平翻了个面,显得特别狼狈。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感觉心底有什么被拨动,悸动、兴奋、好奇种种情绪泛起,唯独没有恐惧。
林赛仿佛看见所谓天人们在舷窗聚集,影影绰绰,而且大小差别也很大,几乎和人类完全两样。他们之间似乎并不交流,只是诡异的静静站立。舷窗内部莫名的生物在嘶嘶低语,好像猎奇捕获这只海洋的霸主,但又似乎所有外界事物与他们无关,他们也并不欣赏海洋巨兽在可怖的科技造物爪下的挣扎姿态。
大叔刚刚回神,看见林赛好奇的仰望目光,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天人不出棺的,鲲上活动的都是他们的载体。走啦,我们准备收工。”
越来越多的新名词,林赛十六年海岛生活的世界观,像那只被从海底拉起的巨兽一样,头下脚上,彻底翻转。
天人们鲲型的飞行器并没有发出任何机械轰鸣,除了捕猎巨兽时带来的风雨。它没有留意不远的海面上像鱼虾一样微乎其微的破旧铁船和渔人。飞行器将巨兽完全收入腹舱之后,迅速拉升,消失在云层之上,除了破开了天空大片的云层,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阳光重新回到海面,波浪逐渐平息,林赛浑身湿哒哒的,长过额的头发搭在眼前,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收起铁索,脸色平静,把魔鬼鱼拖拽到铁轮尾部的平板之上,顺手还捞起了一些那只比目鱼挣扎时带来的海货。一鲸落、万物生,这次鲸飞天了,无物生。
铁轮吭吃吭吃的发动起来,大叔又掏出了香烟叼在嘴角,一边把舵,一边哼唱着奇怪的歌曲。夕阳下,林赛悬起两只腿,斜靠坐在船尾,看着海底的潜流不断填补刚才巨兽升起后留下的旋涡,仰望天空被鲲划破留下的大片鳞片云痕迹。大声喊到:
“大叔,晚上你喝什么酒,我去给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