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月三。
庆春路上有名的高档会所,接待明星红人,一向注重客人的隐私。
他家最有名的一道菜不是什么大菜,而是蟹黄包。蟹黄当日从茅家埠渔市竞拍来的阳澄湖「金爪将军」,薄如蝉翼的面皮透着蟹壳青的光泽。
七八岁时,外婆第一次带她吃蟹黄包,是在轮渡口,阿婆要回黄山了,离别的早晨,匆忙带她吃一点东西。
咬第一口时,滚烫的油花顺着下巴滴在紫色碎花连衣裙上。
外婆坐在长条的板凳上,拿杭罗帕巾给她擦嘴,帕子掺着蒸透蚕茧的暖腥气,她偏了偏脑袋,耍起小性子来。
阿婆却难得地由着她这样,在她耳边絮叨:“唯有爱和美食不可辜负。”
外婆坐船走了,旧衣和手工酱料用杭罗布打包,挎在胳膊上,挤过木跳板时,还要回身和年幼孙女招手,样子有些艰难。郝蝉的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那杭罗湿润的感觉,来自眼角的泪意,细密的绞经里,承载了无数的爱意。
郝蝉赶到的时候,安保正在驱散狗仔,还摔了他的相机。
“你别欺人太甚,周褚安和小网红有了这一次,就能保证没有下一次吗?他婚内出轨,触犯天条。等着网友的唾骂吧。”
狗仔抱着被摔坏的单反,骂骂咧咧。
郝蝉站在门口,有片刻的失神。
楚桉就像为他量身定制的一样,连名字都带着前世就有缘分的意味。
“你真名就叫楚桉?”
“那当然了。”楚桉顺手亮出身份证给大家看。
“一出生就是千金大小姐。”
楚桉谦虚地低眉浅笑:“你们胡说些什么呀。”
“你是HZ市区的,爸妈都是上市公司董事长,可不就是大小姐吗?”
“话说起来,周总的白月光初恋原本也是富家千金,和你一样喜欢拿腔拿调,娇滴滴的,上学的时候就资本家做派。”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像呢。长得像,性格也像。”王总不怀好意地问,“你想当周总的第二春?”
楚桉忽然抬头,目光紧张又期待地看向周褚安,娇嫩的脸蛋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红晕,嘴唇亮晶晶的。
周褚安脸色一沉,夹着烟,觑了他一眼:“正经姑娘,别开她玩笑了。”他竖到嘴边的手上戴着结婚戒指,像是在提醒。
众人这才噤了声。
酒过三巡。
“你表现得对小姑娘没意思,咱们打个赌,我今晚要带她走,你肯定揍死我。”王总喝多了,拉拽着楚桉,非常兴奋。“你周哥不近女色,你就跟了王哥吧。王哥照样行。”
“你干什么呀!放开我!”楚桉非常反感王总的触碰,挣脱着,跑去了会所的盥洗室。
“喝点酒就动手动脚,把人家小姑娘吓哭了吧!”
“楚桉是冲着周总的面子才来的,不然你以为人家就这么没见过世面,稀罕跟你这糟老头子喝酒?”
帮腔的都暗戳戳地看向周褚安。这么好的机会,周总再不珍惜,就显得有点冷血跟刻薄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周褚安起身,敲了敲盥洗室的门,开门进去。
“我拍到他们抱在一起了。”狗仔说,这个会所的盥洗室有一百多平米,很大,窗户临湖。他蹲在树上拍到了楚桉的倩影。“周总低头吻掉了她脸上的眼泪。可惜照片被删了,相机也被砸了,肯定不会有人相信我说的了。”
狗仔垂头丧气。
她也是。
“往事不可追。你再次再拍到,就不会这么倒霉了。”
“你也觉得他们还会有下次?”狗仔仿佛找到了同道中人。他干一这行,对名人的隐私八卦如数家珍。
郝蝉主动和他加了联系方式:“我对象好像也出轨了,我来这里碰碰运气。”
“这地方就是个淫窝。你对象要是经常来这儿,八成是栽了。”狗仔嗤之以鼻,“你对象也是个有钱人?”
“被人叫来作陪的。”
“哦,酒保?”
“差不多吧。白天也在公司上班。”
狗仔一脸同情:“没想到你长得这么漂亮,也活的挺不容易的。”
“我不漂亮吧。”郝蝉戴着卫生巾一样厚的纱布口罩,长发绾进渔夫帽里。他应该看不清她的长相。
“我都当十几年狗仔了,职业直觉告诉我,你很漂亮,比很多明星还漂亮的那种。”
郝蝉愣了一愣,双手拽低了帽檐,颔首微笑:“谢谢。”
“哎呀呀,笑起来更美了。”狗仔突然脸红了,就不再盯着她看。“周褚安一直装的纯情专一的人设,理性到极致。我倒是很期待看他哪天突然栽了,最好是栽在女人手里。”
郝蝉听出他话语间的敌意,问道:“怎么,你很讨厌他啊?”
“那个癫公……”狗仔一脸嫌弃,“一点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加微信的时候,狗仔注意到郝蝉手上的旧手环:“你男朋友送的吧?”
“嗯。”
“这么老的款,你还戴着呐?”
“渣男也是够小气的,下周是新品发布会,要签约新的代言人,群里都在猜会花落谁家。照今晚的状况看,八成是要签给这婊子了。”
狗仔用词有些生猛。
郝蝉尴尬地笑了笑:“她也很努力。”
“露个胸,在男人怀里挤两滴眼泪就算努力了?那我在外头撅个腚算什么?”狗仔的白眼翻到天上去。“欸,你说小姑娘投怀送抱,到底是爱他,还是奔着钱去的啊?”
郝蝉心虚地捂了捂口罩:“有没有可能是为了人财两得?”
“不管是当小三,还是为了捞钱,都会带坏青少年。这种婊子就应该早点塌房,大快人心。”
狗仔有个情报群,把郝蝉也拉了进去。
“美女,这是鉴渣42群,群里有很多渣男的套路,你可以多看多学。你这么漂亮,可不能中了渣男的圈套,一定要嫁个好人!”
郝蝉刚到家,就收到17岁的周褚安的回复。他逛贴吧,发现楚桉的ID,是不折不扣的“梦女”。只是暂时还无法与现实中的人对应上,于是留言约见楚桉。
少年对破案很兴奋:“最快明天中午就能给你回复了。”
“你真的要见她啊?”
“我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少年很快又研究“梦女”去了,没再回复消息。
郝蝉心里七上八下,如果他们两个提前见面,会不会又对她所处的时空造成不可控的影响?她用小号视奸了楚桉的自媒体账号。
几分钟前,她发布了一条新的动态:「遇见你,我的灵魂都在颤抖。」
附图是一张手环。
网友纷纷猜测楚桉已经拿下最重磅的代言。
评论区质疑她单相思有妇之夫,连艺名都取谐音时,楚桉立马辟谣说是她只是发表一下产品使用感受,从来不敢谵妄有妇之夫。
然后很委屈地删除了动态。
这个“你”分明是指周褚安,被发现龌龊的心思后,还非要狡辩,扯到产品上去。这手环又不是情趣按摩仪,灵魂颤抖个屁啊?
路过的黑粉都很无语。
分析帖立马跟上。
楚桉又发了一条动态:「仰慕一个人的心思是藏不住的,所以,我不藏啦。调皮jpg。」
配图不再是手环,而是车内,她醉酒后的自拍。一同出镜的,还有周褚安的胳膊。
手环是十五年前周褚安参加全球神经信息处理系统大会准备的作品。
他上大学的时候凭借这个项目创业成功,创立了如今的AI公司,没两年就发展成行业独角兽,资本青睐,政府力捧。而周褚安,也从科技新贵,变成如今的资本大佬。
他的人生,顺风顺水。
七年前,公司曾因暗箱交易风波陷入负面舆论危机,他为了社会形象和路人缘,操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创始人家庭幸福美满,提升了士气。很快,股价也跟着回升。
这些,都是郝蝉在群文件里看到的。
那狗仔,是周褚安的头号黑粉。幸好没让他看到真容,不然一样被喷死。郝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绪良多。直到周褚安一身酒气的回家,才假装睡着。
房门被推开,身侧陷进去一块,他坐在被子外面,俯身下来,温热的鼻息落在她脸颊上,痒痒的,带着似有若无的脂粉香。
是楚桉的气味。
她心里一阵难过。
“没睡着?”他掰过她的脸,撑起眼皮。“今天怎么不乖?”
郝蝉再也装不下去,扯过一个靠枕抱在怀里。“我们作息规律不一样,不如以后分床睡。”
周褚安单指抠了抠领带,声音很冷:“你再说一遍?”
郝蝉撑了撑眼皮:“我先睡了。”
“陈律私底下不是个正经好人,你少跟他来往的好。”周褚安在外面听说了什么,神色愠怒。“不过你放心,就算我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喜欢你。”
周褚安喉结上下滑动。
“我先去洗澡。等我。”
他单指抠松领带,原来就是接下来要亲热的意思。
愿力时空里的周褚安,非常热衷床事,和算法时空里清冷禁欲的形象出入很大。
第二天中午,17岁的周褚安果然把偷拍到的楚桉的照片发给郝蝉。
上学时的她又丑又胖,和如今判若两人。
郝蝉几乎没有犹豫,把照片扔给了狗仔。
当晚,疑似新品代言人是整容女的词条上了热搜,公司忙着处理负面舆情。
对楚桉最死忠的都是颜狗。
整容传闻被坐实后,大量脱粉,还要反踩一脚,骂楚桉是伪人。
郝蝉津津有味地给热搜点赞时,周褚安突然回来了。
“娶你是觉得你是个顾全大局的人,没想到你跟你那得了精神病的妈一脉相承。”他生气地扼住郝蝉的脖子,将她甩到墙上。
结婚七年,郝蝉从没想到他会动手打自己。
后脑勺撞在墙上时,整个人都懵了。
周褚安一副被触及底线的狂怒模样,动了真格,好像真的恨不能掐死她。
“知道楚桉吞药自杀,你高兴了吗?”他真的生气了,看到她痛苦不堪的表情,还没有收手的意思。“平时装的多无辜,背地里却总是对看不惯的人痛下杀手!真是心如蛇蝎,不可理喻!”
郝蝉喘不过气来,拼命捶打他的手腕,软声求饶:“你放开我!求你!”
好怕。好怕他真的发疯杀了她,那样,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她,根本无力自救。
“郝蝉,你睁开眼睛看看,你现在还剩下什么?除了我的怜悯,你到底还有什么骄傲的资本?你还不认输吗?”
她仰着脖子,眼泪顺着脸颊两侧往下掉,嘴唇因缺氧而发紫,大脑一阵阵发蒙,几乎快要晕厥时,开始胡言乱语:“骗子……大骗子……”
他终于放开她,然后拂袖而去。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人已经趴在床边,恶心地干呕起来。她摸到枕头底下,刚才周褚安突然闯进来,匆忙藏起来的手环。
“你在吗?”她哽咽地问了声。
再次受挫的郝蝉瘫坐在地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