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米八十文一石!过了午时再跌十文!”
扬州漕运码头天空如泼墨般阴沉,暴雨砸在沈家米行的招牌上,“沈记粮行”四个鎏金大字,被泥浆糊的面目全非。
粮贩沾满污泥的双脚踩过牌匾扬长而去,沈家掌柜瘫软在暴雨中,面色铁青。三日前新米市价还是四百文,如今却被四大粮阀联手压到不足半价。
账房先生抖着手,将算筹打的噼里啪啦:“大少爷,三十万石新米……全完了!”
“需尽快告知二少爷,二少爷才思敏捷,一定会有办法的。”账房先生顾不上瘫软在地的掌柜,将账本揣在怀中,跑进雨幕之中,脑海里全是老东家临终所托,“我走后,沈家的生意,还要仰仗诸位……”
如今正是江南暴雨季,扬州城的大雨已经接连下了三天有余,到此刻,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更加肆意。
阁楼内,沈砚攥着被雨水打湿的账本,指节发白。
“兄长何时能回?”
“二公子,大公子约莫还需要两日能回。”
“只能靠自己了!”沈砚心中清楚,对手不会给他沈家太多时间。
穿越过来已有七日的时间,其中关节他已了然于心。
四大粮阀早算准今年江淮丰收,先散播“朝廷北伐征粮”的假消息,诱沈家高价囤粮,再突然联手抛售陈米,砸穿市价。
“二少爷,恒通钱庄的人来催债了……”账房先生话音还未落下,楼下已经传来砸门声。
“开门,某家知道房中有人!”砸门声中夹杂着一个粗狂且急躁的声音。
对方显然已经不耐烦了,少许片刻,可能便会破门而入。
“李叔,去开门。”
沈砚调整了一下坐姿,决定会一会钱庄的人。
“是,二少爷。”账房先生无奈的摇摇头,他本想让二公子装聋作哑糊弄过去,一切等大公子归来。
见二公子镇定自若,或许真的有办法。
片刻,钱庄管事王禄带着两名壮汉趾高气昂走上阁楼。
“你是沈家老二?你兄长呢?”王禄扫了一眼只有十七岁的沈砚,心生不满:“别以为能躲掉,搜!”
王禄一挥手,身后二人便动身,在阁楼内搜寻起来。
在二人搜寻的间隙,王禄毫不客气的坐在沈砚对面,自顾自斟茶,完全未把沈砚放在眼中。
“掌柜的,没人!”
见搜寻无果,王禄登时大怒,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抵在沈砚喉咙处,威胁道:“你兄长在哪里?”
沈砚面无惧色,轻轻用手拨开匕首:“王掌柜此番前来,可是为了讨债?”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兄长半月前在我恒通钱庄借下十万两,如今胆敢玩消失?”
“家兄有事远行,但定然不会抵赖,况且,借贷契写明一月后还本偿息,王掌柜还是莫要坏规矩的好。”兄长高价屯粮的时候,由于本钱不够,便想到了钱庄,这些事原主的记忆很清晰。
“哼,那又如何?”王禄将契约从怀中取出,青筋暴起的手掌将契约拍在桌上,震的茶盏叮当直响,匕首距离沈砚喉咙又近了几分:“老子今日就要见到银子!”
“三日,我只要三日!”沈砚刀刃般的目光刺向王禄,“按八十文市价折算,你们的本息是不是也该按比例缩水?沈家欠你们的债,合该是四万两。“
“小崽子,你找死?白纸黑字写着十万两!”王禄登时大怒,刀尖刺破沈砚皮肤,渗出丝丝血迹。
“白纸黑字也写着商律。“沈砚翻开契约,暴雨打湿的纸页上,朱砂圈出的律条血一般刺目。
《大明商律·卷三·七条》—货值跌逾三成,借债本息随市价折算。
“你敢耍老子?”王禄恨不得立刻杀了沈砚,但他不能。
商律确实是他们钱庄写下,也确实是大明律法,同行都这般做,目的也很简单,假意偏向借贷者,增加放贷成功率。
自开国以来,商律虽设却鲜有人用。
即便是有人关注,货值跌逾三成者也从未有过。
“王掌柜,要钱,还是要官司?”沈砚的话不轻不重,却威胁意味满满。
王掌柜握刀的手轻微颤抖,早已没有了方才的嚣张气焰,恒通钱庄作为扬州城最大的钱庄,平日里素来跋扈,与官府也有牵连。
但东家有严令,禁止触犯法律,白纸黑字的商律,他是万万不敢触碰的。
这个闷亏,自己只能吃下。
况且,自己的损失,说不定还能在背后之人处弥补回来,念及此处,王掌柜收起匕首,沉声道:“三日后,某会前来收回借款!”
王禄灰溜溜离开后,阁楼忽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音。
一道乞丐打扮的身影翻窗而入,来不及抖落身上的雨水,急忙开口:“不出二少爷所料,周家的库房,尽是些掺沙的陈货,新米恐怕已经出库,不日运往北方。”
“其他几家情况如何?”
“二少爷,其他三家,和周家一般。”
沈砚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四大粮阀在兄长借贷屯粮之后,突然联手抛售陈米,虽是为了针对沈家。
但四大粮阀毕竟是生意人,砸盘也需要本钱。
扬州粮价低,他们定然不会抛售新米,但为了维持生意正常运转,定然会将新米运至别处出售。
这样一来,他们用堆积的陈米砸盘,新米盈利。
沈家无论如何,都难以翻身。
而且今日王禄出现的时机太巧了,这背后说不定也有四大粮阀的手笔。
“兄长到底是如何得罪的四大粮阀,让他们非要置沈家于死地?”沈砚想不明白。
生意上的事,一直都是兄长在管,原身知之甚少。
现在等兄长回来,恐怕来不及了,届时沈家多年经营必定毁于一旦。
沈砚手指摸向腰间,硌的手心掌心发痛。
他取出那半块铁令,若有所思。
铁令上,锈迹斑驳的“曹”字在闪电中泛着寒光。
脑海中又想起了那一夜老人的话:“扬州......漕帮......曹......”
记忆虽是模糊,但那老人临终口中念叨的,定是他珍视之物。
或许还有转机!
或许自己可以去找寻答案!
“既然你们想要让沈家万劫不复,那就别怪我釜底抽薪!”
“申伯,备船!”沈砚目光一冷,快速起身,披上黑袍,完全不管暴雨冲向码头:“去漕帮总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