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本性好逸恶劳,坏习惯一不注意就会上身,为了保持姿态,所以时时刻刻的“修身”的必不可少的。
傅源就在时时刻刻的保持着姿态,稍有偏差就立刻调整,直到这些姿态成为身体的本能。
在此之前,他没有去急着向内求。
一旦心急躁了,便会忍不住去想“这些礼有什么用?这些动作除了好看还有啥?时时刻刻保持着也太累了……”诸如此类的杂念。
这许多杂念涌上心头,心又如何能“正”?
克己是为了修身。
……
时间从夏天进入秋天,天气一点点冷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冬天。
傅国进老两口跟孙子朝夕相处,还感觉不到潜移默化的变化,但对村子里的其他人而言,傅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在孩子们眼里,傅源这个小玩伴,好像突然变成了大人,变得有威严了。
在大人眼中,傅源这小孩好像变傻了,变得慢吞吞的。
于是,便不怎么有人来打扰他了。
傅源也乐得如此,天冷了,傅源跟着奶奶去了一趟造纸厂后,就不去了。
奶奶在造纸厂烧锅炉,冬天里待在锅炉旁,身体是暖和的,可是一想到夏天奶奶也是如此,而且一把年纪了还要铲煤,傅源的心就凉了。
明年傅源要开始上学,家里需要钱,老两口就是在攒学费,所以傅源很清楚,劝是肯定劝不动的。
村子里的条件在这,要真有什么轻松又能赚钱的活,村子里的青年们也不至于要外出打工了。
剩下能赚点零碎小钱的活,也早就被村里人包揽了,包括捡垃圾……这年头村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垃圾。
反正傅源是想不出来,也没自信自己一个人的智慧能胜过整个村子,何况他才六岁。
傅源能做的就是接过家里的厨房,每天做好饭,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不添乱,晚上嘴甜哄哄老两口,提供些情绪价值,其他的,无能为力。
只能眼不见为净。
他理解了孟子说的那句“君子远庖厨”,因为恻隐之心,看不得杀生,但又清楚吃肉是必不可少的事,所以干脆躲着点。
这就跟村里杀猪时,对着猪脖子捅下去的那一刀,很多人都会下意识的扭头不去看,是一个道理。
无所谓“虚伪”,也不妨碍吃肉,完全是恻隐之心作祟。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不乱发善心,也是孟子的主张。
有恻隐之心,不忍看杀鸡宰羊,所以避开,这是圣母,因为恻隐之心,阻止别人杀牲吃肉,这是圣母婊……
……
临近过年,爷爷奶奶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许多,每天都在数着日子,吃饭时也在不停地跟傅源说,爸爸妈妈快要回来了。
而且还会带着姐姐傅蓉一起回来。
这是爷爷傅国进连续数次去镇上打电话后,争取来的结果,傅爸傅妈也应下了。
傅源也挺期待见到自己这个姐姐的。
姐姐傅蓉离家时,傅源才三岁,虽然心里早熟,但也只当傅蓉是自己姐姐,如今知道傅蓉原来是剧情里那个被男人骗财,躲债躲到大山里去的剑气大师,心情挺复杂的。
踩着凳子做完午饭,傅源拿旧棉袄包着,给爷爷奶奶送饭,送完后自己才吃。
吃完后拿着木棍练了两趟剑法,然后搬来凳子坐在门口读书。
刘老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语气不满的道:“以前教你的入门功夫,你连练七天,片刻不闲,那种苦练的劲头哪去了?现在每天随便练两趟就完了?”
傅源愣了下,道:“刘爷爷,我感觉练两趟就够了啊!苦练又什么用?又感知不到炁……何况我已经练出感觉来了,您看不出来?”
刘老头闷闷的道:“什么感觉?我可看不出来。”
傅源放下书,道:“之前您不是说我练完后,炁有了剑的韵味了吗?”
刘老头瞪大眼睛,表情很震惊,片刻后吐出气,哼哼道:“剑意么……我已经看不到你的炁了!”
傅源好奇道:“这是什么说法?难道炁还消失了不成?”
刘老头摇头,道:“年龄小的小孩子会给人一种灵气十足的感觉,这你知道吧?”
傅源想了想,点头道:“嗯,很多人都说小孩有灵气,却没什么人说大人有灵气的……顶多说有灵性。”
刘老头点头道:“这就是“先天一炁”散露在外所致,随着小孩子慢慢成长,变得多思多虑,“先天一炁”被各种浊气隐藏,也就看不到炁了,长大后还有灵性的,也就一些无忧无虑,或者说没心没肺的人了。”
傅源思索着道:“多思多虑?我没有啊!”
刘老头咧咧嘴,道:“还有一种情况,小孩子从小感知并按照法门运行“先天一炁”,随着练炁,将先天一炁聚拢,深入体内,或者演化神通,外人也是看不到的。
所以啊,一个人是不是异人,有没有行过炁,只有在小孩子阶段才能看出来的,当初我就是一眼看出你行过炁。
但是随着小孩长大,这“先天一炁”就被遮掩了,无论是被浊气遮掩,还是自己主动练炁聚拢,旁人都是看不出来的。”
傅源恍然,道:“那我是哪种?”
刘老头没好气的道:“我教你的入门呼吸法,你都练的融入日常生活中了,你现在自然而然的呼吸,就是用的那套呼吸法吧?你自己说呢?”
傅源点头,道:“看来我在不知不觉间,自己把炁聚拢,隐藏在体内了……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你这情况,倒有点特殊……”
刘老头琢磨着,道:“你知道吗?有的人身居高位,时间长了,气质就跟普通人不一样,这种气质,也是所处环境引发的炁的对外表现。
是不是异人看不出来,但这种气质,应该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吧?”
傅源所有所思的点点头,道:“这就是孟子说的:居移体,养移气。《说文解字》中,居者,足也。移,禾相倚也。苗其弱也欲孤,其長也欲相與俱……
所处的地位,供养着气,彼此相倚……那我有什么气质?”
刘老头含糊道:“比较端正稳重吧……反正已经没人能看得出你是异人……不对,你这小子压根就不是异人,连炁都感知不到,算什么异人……”
说着说着,刘老头又气愤了起来。
傅源笑了笑,也不管他,自己继续看书。
没一会,刘老头自己就把自己捋顺了,道:“今天看的什么?用不用我我教你?”
说是教,其实刘老头自己也清楚,在这些古文方面,他自己跟个文盲没区别,反倒是从傅源这里学到了不少知识。
傅源也不说破,道:“在看孔子的天下大同思想,孔子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
刘老头乐道:“这句话简单,不就是治理国家,不能有私心,要选择贤能吗?”
傅源摇摇头,道:“公者,平分也,背私也,古代那些被人称颂的清廉如水的官员,都当官了,家里却穷的没米下锅,这算是“平分”吗?他们这么做求的是什么?身后名还是……这算背私吗?
这也就算了,关键是“选贤与能”这句……”
刘老头纳闷道:“选择贤能,这有什么问题?”
傅源道:“《说文解字》里,与,賜予也,一勺爲与,此与與同。并没有“和”“跟”的意思,这个意思是后来才有的。所以这句话应该不是说选择“贤和能”的人。
何况既要有能力,又要有品德,这样的人,古往今来能有几个?也太少了。
如果按字面意思,这句话应该是:选择品德高尚的人,赐予或者分润能力,或者说权利……虽然能说得通,可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刘老头自然说不出个头绪,只得问道:“那你想了这许久,有头绪吗?”
傅源点头,道:“孔子的这个思想,是说给他的弟子子游听,由子游记录的……《说文解字》里,与,音同“舆”,同音“舆”的,有个“举”字。
如果是“选贤举能”,那就说得通了,品德高尚的人,不一定有能力,而有能力的,品德也不一定高尚。
“选贤”跟“举能”是两个并列的词语,既选择品德高尚的人,也举荐有能力的人。”
刘老头想了下,郑重其事的道:“既要有品德的人,也要有能力的人,“选贤举能”是对的!”
傅源有点想笑,憋着道:“可是《说文解字》里,贤,多才也,这个“才”,既可以解释成“才能”,也能解释成“钱财”……刘爷爷,您觉得哪个才是对的?”
刘老头懵了一瞬,道:“那书里怎么说?”
傅源道:“才,艸木之初也,上一,初生歧枝也。下一,地也。也就是从地下长出的新生树苗,引伸为凡始之称。”
刘老头茫然了:“那你的“选贤举能”也是错的,这不是重复了吗?那“能”的意思,该不会也是跟现在不一样吧?”
傅源笑了,乐道:“您说对了,《内经》里说,贤本训坚,能本训坚中,“能”是作为主导的药引子。
所以这句话还能解释成:选择众多拥有才能的人,在从中举荐一名领导者。
又或者,选择有钱人,让能做主的领导他们……您觉得呢?”
刘老头只觉得头大,不耐烦的道:“这么麻烦?只是四个字,就搞出这一堆解释……孔老头真是闲的慌得,就不能说清楚点?
还有,你扯这么多解释,有什么用?反正从我识事起,贤,就是品德高尚的人,能,就是有能力的人,其他的解释,一概作废!”
傅源笑着道:“虽然确实没什么用……但我觉得很有意思啊。这还只是“选贤与能”四个字而已,古文里类似的字词太多了,想要理解,总不能一直这么含糊着吧?”
“那你说该怎么理解?”
傅源合上书,轻笑,道:“我之前说,严格按照儒家古文里的去遵循,如今看来,是错了。
我需要按照我自己理解的去遵循!我觉得哪种解释是对的,那就是对的!”
刘老头不屑道:“你一个小屁孩,再怎么早熟,又怎么能知道对错?”
傅源笑而不语。
小孩子自然不能完全的分辨对错。
但他也不是真的小孩子啊……前世的阅历,这不就用上了!
同时傅源也明白了,为什么古代学有所成的人,都喜欢注书,注释经书,就是想把自己的理解推广出去。
如果世人都接受了自己的解释,算不算将自己的意志,加到所有人身上?
儒家的教化,是这么回事吗?
如果说,为生民立命,是希望百姓按照自己所安排的秩序生活,那么为天地立心,是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天地……通过炁?
看来这烂大街的“横渠四句”,也带着点修行的意味在其中啊!
那么儒家的最终理想,也不是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是实现自身抱负。
更自私的说,是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
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天地,让亿万生民按照自己的秩序去活,往圣的学说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推广,自身的意志跟抱负得以万世传承!
大概这,才是儒家真正的野望吧!
“咦?”
刘老头突然惊讶的后退一步,上下看着傅源,震道:“你的炁……”
“我的炁怎么了?”
“你的炁,感觉一下子沸腾起来了,似乎要冲上云霄一般……”
“没感觉到……不过这大概就是“豪气冲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