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里的水雾氤氲。
江流云偏头想了想:“是啊,为什么呢……我也曾问过他一模一样的问题。”
——
十九年前的那个夏天燥热得令人绝望。
刚经历丧子之痛的江流云如一抹游魂,恍恍惚惚地穿梭在杏花村山脉的密林,无意间偶遇了那个她尚是帝都江家千金时便惊为天人的帝都第一美男。
那个在帝都名媛圈仅凭颜值便掀起血风腥雨的人间绝色,突兀地出现在这荒山野岭之地,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
他优雅地坐在子午亭,根据说明书一丝不苟地喂孩子,换尿布,阳光透过密林洒下斑驳的光,他低头望着怀里的孩子,那温柔的眼神与唇角的笑,恰似人间最璀璨的光,驱逐了江流云的伤悲。
在旁边整整坐了三天,看他手忙脚乱却又甘之如饴地带孩子,给她讲故事哼歌,哄她睡觉,温柔无奈地告诉她别吮吸他的手指,用拨浪鼓、摇铃等各种婴儿玩具逗弄她……
三天之后,江流云终于忍不住主动和他说话:“你女儿吗?”
“不是。”李陵厌嗓音温和,“你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天还不走,怎么,我带孩子很好看?”
“就是觉得有趣。”江流云顿了一下,心脏处划过一丝疼,还有点羡慕,“我本来也该像你一样围着孩子转的,是我福气不够,没有留住她。”
李陵厌没有安慰,也没有嘲弄,只是想了想,问她:“要抱抱吗?她叫小姝,你可以唤她姝宝。”
软乎乎的婴儿入怀,江流云眼也不眨地看了大半个小时,鬼使神差开口:“既然不是你女儿,不如送给我养?”
“不行。”李陵厌果断拒绝,“她,比女儿更重要。”
……
病房内,江流云语气带了两分不确定:“那几天的相处,我看得出来,他真的把你当命根子在养着,捧在手心,含在嘴里,你稍微哭两声,他就慌得手足无措,满眼心疼……”
江姝轻咳一声:“我这该死的魅力……”
江流云噎了一下:“但就在几日之后,他突然浑身是血、面色苍白得像鬼一样,出现在我面前,主动把你抱给我,问我还想不想养你。”
“他有说为什么吗?”
“什么解释也没给我。”江流云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但他气息很弱,白色的衬衫全部是血,看着快死了一样。尽管如此,他怀里的你,却干干净净,别说一滴血迹,连一滴奶渍一条褶皱都没有。”
江姝抱着水杯,感慨:“我就这样到了你的身边?”
“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跟着我一起回了杏花村,带了你好几个月。”江流云顿了一下,“这事儿,村里好些人也看见了,但他们并不知道我出一趟门,孩子早夭,换了李陵厌的孩子回家。”
“难怪了,这么多年村里那么多嘴碎之人,都没一个透露下我的身份。”
“李陵厌说,怕你突然换了人带不习惯,又带了你三个月,你极喜欢他的怀抱,对他十分依恋,以至于你快六个月开始学说话的时候,第一句话……便是对着他,磕磕绊绊叫了一声‘爸爸’。噢,他当时十分狼狈,第二天便离开了,还带走了你淘汰掉的旧奶瓶、旧玩具以及一些育儿书籍,估计是要拿回去睹物思人。”
江姝双眼茫然:“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对了,我后来回想了下,当时还发生了一件事,只是那件事不知道和李陵厌改变主意有无关系。”江流云顿了一下,“我记得,那时候极天佣兵团的大佬带着数百个超级佣兵王,出现在了那片山脉,似乎是要进行一场围杀行动。”
江姝咦了一声:“极天佣兵团?”
“我记得是7月1日到7月4日,那几天李陵厌没有来子午亭。然后就听说极天的围杀行动失败,折损了三分之二的人,损失十分惨重。等到极天佣兵团的人撤离,李陵厌再次出现时,就是那浑身是血的一幕。”
江流云又想起一件事:“那个佣兵队伍里,容景臣作为下任继承人,也在。我当时恰好见过他,才四五岁的孩子,软软糯糯的,还挺好看。我当时还想着,这么帅的男孩子,长大了抢来给我做女婿……”
江姝没理会江流云的打趣:“照妈妈你这样分析,李陵厌那次受伤,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和极天佣兵团有关系。”
“后来我有让聂峥暗查过。”江流云补充,“极天以国际交流为由,实际上接了一个神秘的巨额杀人单。而他们的休整地,也在子午亭,和李陵厌……仅一墙之隔。”
江姝若有所思:“真巧。”
“更巧的是,才几岁的容景臣明明没有参与打斗,只是在亭子里睡了很长一觉,醒来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似的,听说养了数月才好,但性情却变了些,变得戾气和杀气很重……像是一夜之间成长起来。更是在他十二岁那年,跟着魔一样,开始沉迷女色……”
“倒也不算是沉迷女色。”江姝替容景臣说话,“他清白着呢!”
“……”江流云横她一眼,“你一个女生,别把男人的清白挂嘴边,女孩子就要温婉含蓄点。”
江姝哦了一声,拉回话题:“所以说了半天,我还是不知道我爸妈是谁……”
“可以借李屿白的手查查看。以李陵厌对你的态度,应该有迹可循,事实上当时他离开杏花村,也并不是从此对你不闻不问。”
江流云感慨:“他每隔一两个月就会偷偷出现在你身边看你,而我也时不时把你的照片寄给他。直到你八岁,李陵厌没有躲过李氏家族的宿命,突然死亡,而他的儿子李屿白无缝衔接地出现,并继承了他的一切……”
江姝想了想:“新旧权力的更迭,必定是无数资源信息的交接,想必李屿白那里真的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重点查一查李屿白这个人。”江流云提醒,“他们家族的基因,也未免太诡异了些,简直就像是一个人在分饰几角……”
“我没见过李陵厌,不予评价。但李屿白,我信得过。”江姝起身,“我这就去寻他,先做一个DNA再说!”
江流云嗯了一声。
然后,在江姝出门的刹那,蓦然叫住她:
“姝宝。”
江姝回头。
江流云与她对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不是你亲妈,那我希望若我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时,你尽量……不用太悲伤。”
江姝沉默几秒:“我不光会悲伤,我还会大杀四方,把你不让我走的路都走一遍,你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