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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雪压弯竹帘时,妇人鬓间金步摇晃出细碎声响。她捏着褪色绣帕轻拭茶案,指间翡翠戒面磕在紫砂壶上叮当作响:“都说您能解红尘惑,且说说为何故人总不如新雪洁净?”

老僧正用铜签拨弄炭炉,火星溅在陶茶釜边缘:“施主且看这雪水。”

“刚化的雪水烹茶最妙。”妇人从貂绒手笼里摸出珐琅糖盒,盒盖上鎏金鸳鸯已褪成铜绿,“可第二盏就浑了,像极了我家老爷看外室的眼神。”她指尖捻起冰糖渍的佛手片,糖霜簌簌落在经案积灰的《金刚经》封皮上。

茶烟漫过佛龛里微笑的菩萨,老僧忽然掀开墙角陶瓮。陈年梅子混着佛手香直冲鼻尖,妇人皱眉掩袖:“这霉味......”

“施主方才说的新雪。”老僧舀了勺腌梅汁注入茶盏,琥珀色液体在冰裂纹瓷器中漾开涟漪,“去年此时也这般清冽。”

后山传来冰棱坠地的脆响,妇人绞着帕子冷笑:“您这禅院倒好,连屋檐雪都比别处化得慢。”她腕上缠丝镯突然绷断,金银丝线裹着几缕灰白发丝散落蒲团。

“慢的是施主腕上缠丝镯。”老僧忽然指向她皓腕,袖口滑出半截紫檀佛珠,“金丝裹着银丝,银丝缠着发丝——可还辨得清哪缕青丝是初嫁时结的?”佛珠突然崩断,木珠子滚进炭盆溅起星火。

茶汤在盏中凝出冰花,妇人指甲掐进檀木桌缝:“那按大师说法,倒不如永不相熟?”她发间金步摇垂珠缠上佛前蛛网,惊得供盘里的冻柿子裂开细纹。

“施主请看这茶釜。”老僧用铁匙敲响斑驳釜身,七道锔钉在火光中泛着幽蓝,“七年前它还是新妇嫁妆,如今倒比老衲多三道裂痕。”釜底忽然传出闷响,原是去年沉底的梅核在沸水中炸开。

竹帘外扫雪沙弥摔了个趔趄,妇人噗嗤笑出声:“小师父这般笨拙......”

“他上月刚学会接雪花。”老僧往炭盆添了块带松脂的老木,青烟在梁柱间盘成蛟龙,“施主当年绣并蒂莲时,可曾扎破过十指?”话音未落,佛龛后的《心经》挂轴突然坠落,露出墙上斑驳的并蒂莲彩绘。

北风卷着雪粒灌进禅房,妇人将暖炉往怀里搂紧:“都说人心似琉璃......”

“琉璃盏昨日碎了。”老僧忽然从经卷下抽出一卷画轴,虫蛀的绢帛上两个小人正在梅树下对弈,“施主可还记得这幅雪景图?”画中老者的蓑衣分明是用妇人发丝勾勒而成。

妇人指尖抚过落款处的并蒂莲印,朱砂印泥竟洇出新鲜血痕:“这是......”

“画中老衲的棋友,去年腊八喝多了梅花酿。”老僧往棋枰上落下一枚黑子,棋子裂开露出半片干枯梅花,“现埋在施主脚踩的暖炉下。”暖炉忽地窜起火苗,将妇人裙角金线绣的缠枝莲烧出焦痕。

茶釜突然沸腾,顶得陶盖咔嗒作响。妇人盯着腾起的白雾:“所以旧人终成炉中灰?”

“新雪正在施主肩头化水。”老僧用冰棱在窗棂上划出沟壑,冰水顺着裂缝渗入墙缝,“等开春这些雪水,又要去浇灌画中人的坟头梅。”窗外老梅虬枝突然折断,积雪里露出半截生锈的剪刀。

暮钟惊起寒鸦时,妇人腕间金铃缠上了佛前蛛丝。她起身抖落斗篷上的香灰:“依大师看,我该把外室......”

“施主鬓边绒花歪了。”老僧忽然递过半面破镜,铜镜背面双鱼纹已磨成游丝,“照见前年今日妆。”镜中倒影里,妇人额间花钿竟是半朵残梅。

山门将闭时,老僧往她糖盒里塞了把陈梅。妇人走到半山腰吐掉梅核,发现每颗核仁上都刻着极小的小字——雪水煎茶时,莫忘釜底还沉着去岁的冰。她回首望时,禅院飞檐上的冰柱正滴落今年第一颗春水,将石阶上“雷门王氏初雪烹茶处”的刻字冲刷得愈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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