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个很奇怪的物种。
与其说人奇怪,不如说是人性很奇妙。
历史上不乏数百上千人就能屠戮数万甚至数十万百姓的血腥事件。
就在不久前,李瑜也只安排了一百多士卒和上千民夫,就把近五万流民管理得妥妥帖帖。
之前的武家督战队,用三十来号人,就逼得一千多弓箭手射杀百姓。
这就是威慑的力量,压服了弓箭手们内心的抗拒,让他们生不起半点抵抗之心,只得盲从。
然而有第一个人站出来反抗,就如多米诺骨牌效应一样。
当反抗之人不忍射杀冲向城门的父母兄弟、妻儿老小之时,就注定了这些弓箭手被压弯的脊梁,如他们手里的弓一样,要反弹。
剑拔弩张之下,一向嚣张的督战队愣住了。
这群跋扈惯了的武家子弟,从没想过,他们眼里的贱民,竟然有朝一日会敢拿武器指着他们。
几十支箭矢瞄准一个督战队员,朝阳之下,箭头反射出点点寒芒。
这群作威作福的武家人,感到背脊发凉,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对面的弓箭手一个不小心,失手就射出箭矢。
弓箭手们在武家多年,内心深处对武家还是有畏惧,纵然勇敢地站起来对抗,也没有谁真的胆敢射出第一箭。
城楼上的气氛在初升的旭日中仿佛凝固了一般。
而城下聚集着的百姓越来越多,哭爹叫娘声愈发的响彻云霄。
就在这时,张巡出现了。
他一身文士打扮,腰间挂着长剑,在数十个健硕亲卫的簇拥下登上了城楼。
“各位父老乡亲。”
“武承嗣兄弟鱼肉百姓、侵吞土地、倒行逆施,引得天怒人怨。如今更妄图对抗君上、对抗朝堂、对抗国家。如此行径,等同于谋逆。”
张巡登上最高的城楼,俯视着城里城外,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城楼之上。
“儿郎们,我已将武家庄所有事情禀明了君上,君上深知诸位都是因为土地被兼并,进而被迫加入武家的。”
“君上天恩浩荡,只要各位拨乱反正,随本将军拿下武氏族人,君上不但免了各位的罪责。还会将从武家抄出的粮食财物犒赏有功之人。”
这番话张巡是放开嗓门说的,站得高,声音传得远。
城下冲关的百姓一时间被他的话语也给吸引了,惊愕之中,人人眼神泛起了光。
“诸位父老乡亲,大家卖身给武家?还不是被武家逼得走投无路。”
“你们辛辛苦苦种的粮食,九成被武家收走;”
“你们冰天雪地,烧好的炭火,被武家铺设成温暖的地龙。武家高门大户之内,温暖如春,你们烧炭山中,冻伤冻死多少人?”
“你们冒险在汹涌的平江河里捕鱼为生,稍不小心,就要舟毁人亡。而你们的收获,却要全部上缴,换取些许米粮。”
“你们冒险深入地下采矿,所获所得全被武家霸占,回馈你们的仅仅是维系活着的霉米烂面。”
“而武家,酒池肉林,哪怕肉烂了,饭馊了,宁可倒掉喂猪,也不会多给大家半点粮食。”
“是谁造成大家的苦难生活的。是武家,是他们让大家走到这般走投无路的田地。”
“士卒们,看着你们眼前的督战队,这群高高在上的武家人,把你们当过人么?”
“他们逼着你们射杀你们的父母兄弟、妻儿老小。一言不合就一刀斩首。”
“如今君上就在城外,君上是来解救我们的,是来重新分配土地的。下面有数万流民,他们跟着君上,吃上了大米饭。”
“而你们卖身给武家,也只是维持果腹罢了,吃着糠咽菜、喝着霉米粥。”
“孩儿们,想好好活着,就跟着我杀进武家,活捉武家九族老少。”
那群弓箭手只是因为不忍射杀百姓,才起了反抗之心。
张巡的话,给这些人、乃至于百姓讲明了苦难的根源。
那就是武家无尽的剥削。
为了生活,这群人一直逆来顺受,被武家各种压榨而不自知。
甚至于他们还庆幸,早早地卖身给武家,避免饿死、人相食的结局。
此时此刻,张巡的话,如同魔音一样,搅动着城楼上的弓箭手、城楼下的万千百姓的心弦。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杀武家、分田地、献城池。”
这句话,如同丢进火药桶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这群将头埋得很低,挣扎在生存死亡线上的苦难人群。
“儿郎们,本将军训练你们如此之久,不会箭都不会射了吧,杀光督战队,再随本将军杀进武家,活捉武家九族,献给君上,以清洗你们对抗君上的罪孽。”
随着张巡的这句话,原本就脸如死灰的武家督战队瞬间陷入了绝望。
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奋起拔刀,怒目圆睁地向张巡冲杀而来。
“张巡,你他妈的狗叛徒。我大兄请你来训练私兵,金银珠宝、锦衣玉食、琼浆美女,对你是有求必应。你竟吃里扒外,老子拼了这条命也要杀了你这狗东西。”
血性,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值得敬仰,却翻不起什么浪花。
小头目才开始冲锋。
张巡身边就有人将箭矢射了出去。
‘嗖’的一声,箭头精准无比地插入了对方喉头。
其他瞄准这小头目的弓箭手,受到这一箭的感染,拉满的弓也纷纷释放。
几乎一瞬间,这人身上就插满了数十支箭矢,如同刺猬一般。
即便如此,这小头目也还未死。
他七窍出血,怒目圆睁,眼神厌恨而不甘,身体摇摇晃晃地向张巡方向,踉跄而行。
“张巡,你他妈不得好死。”
一连走了七步,才气绝。
即便死了,尸身仍是立而不倒。
随着这小头目的死亡,其他弓箭手再没半分犹豫。
纷纷放开拉满的长弓,上千支箭,插满了武家督战队的身体。
三十多个武家子弟,全被钉成了刺猬。
张巡从头到尾,眼皮都不带跳一下,表情如同冰山,没有丝毫动容。
走过小头目尸体的时候。
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叹息。
“蜉蝣撼大树,可敬不自量。武子安,你不愧是我张巡曾经看重的学生,宁折不弯。”
随着城头武家督战队全员战死,武家的核心镇压力量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张巡走到城门之上,对着李瑜所在的方向,开口高呼。
“开城门,迎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