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群暴民,威已施过,也到了施恩之时。
对国君来说,杀伤不是目的。
这些人,全是李瑜的子民,是他踏上文治武功巅峰的基石。
真把国人都杀光,还做哪门子的国君。
其目的只是为了压服暴民,便于统治。
在陌刀营的簇拥之下,李瑜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了跪地求饶的暴民潮前方。
俯视着密密麻麻的暴民。
一样的衣衫褴褛、一样的瘦骨嶙峋。
但和杨黑大那群人不一样。
这群人,没有妇孺老少,清一色的青壮男子。
看来这群暴民,早就将家中妇孺藏匿起来。
突然,李瑜心中一震,他联想到......
莫非,弱势的妇孺,已经成了这群人的腹中之物?
随即他在心里,狠狠否定了这恐怖的想法。
这群人纵然饿昏了头,但还没到把黑手伸向亲人的那一步吧。
或许,安平山西麓几个松动的土堆,已被这群饥民挖了。
思量片刻。
李瑜大致有了计较,没有妇孺老幼。
那么这次行动,大概率是有目的、有组织的。
这就意味着,暴民当中,有组织领袖。
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李瑜脸色肃穆,声音冷冽。
“孝恭。查出他们的领袖,押来见寡人。”
“不用查了。我就是首领。”
李瑜话音刚落,暴民中就走出了一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一袭麻衣、身上全是补丁,脚上还穿着草鞋。
同样是破破烂烂,男子的衣物却洗得干干净净。
最独特之处,是头上戴着一顶逍遥巾,在难民之中,颇有鹤立鸡群之感。
男子一脸平静地走到李瑜马前。
期间陌刀营的士卒,很警惕地想将他和李瑜隔开,不过被李瑜喝止了。
“你就是新任国君?我就是这次造反的领袖,我叫钟相。”
男子好奇的打量着李瑜,言语之中缺乏敬畏。
见他如此无礼,一旁的李道宗,拔出陌刀就欲发作,被李瑜摆手制止了。
“给寡人说,为何造反?”
“哈哈,哈哈。”钟相像是听见天下最滑稽的笑话一般,猖狂地大笑着。
紧接着他指着李瑜嘶吼。
“你问为何造反?吃不上饭、活不下去,还不反?整个安州的土地,都被武家巧取豪夺,兼并完了。这让百姓如何过活?辛苦耕作一年,全被武家盘剥,连最基本的生存口粮都存不下。我们难道还不能反?要坐以待毙?”
钟相吐了泡口水,接着冷笑。
“苛捐杂税虽重,但只要百姓能活下去,也不会做这掉脑袋的事。”
“眼看就是春耕,百姓不但无粮可食,更是无地可种,生活的希望全部断灭。只得卖儿卖女,儿女卖不出去,只得卖身给武家。”
“武家要不了这么多的奴隶,却又把持了全州八成的土地自我耕作,这不是杀鸡取卵,把我们这群苦哈哈逼反么?”
钟相说完,昂着头,双目瞪视着李瑜,做出慷慨赴死的姿态。
对这个造反首领,李瑜能理解对方,也不憎恨对方。
但不代表李瑜会放了对方。
钟相做出挑战君权之事,杀他立威,是板上钉钉、势在必行。
不过现在时机不成熟。
若现在就杀了钟相,威是立了,却会让这群刚被俘虏的乱民,感到担心和害怕,不利于接下来的安抚。
李瑜要寻找时机、制造时机,让钟相的死,收益最大化。
“道宗,将这反贼收押,待解决安州之事,给百姓交代之后,再将他的头颅祭告天地。”
听了李瑜的话,钟相本人都露出诧异之色。
“哈哈,这是要施恩于我,安抚百姓么?哈哈哈哈......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狗君主狗世家,会考虑百姓死活,别装模作样了。别以为换了个人当国君,就会改变老百姓朝不保夕的命运。”
一口一个狗君主,钟相的话,骂得李瑜眼皮忍不住跳了两跳。
有那么一瞬,他真想命令李道宗,将这个反贼的头颅,立刻砍下来。
“钟相,寡人是不是施恩与你,安抚百姓。你且睁眼看。你的死罪,寡人不会赦免,现在不杀你,是要让你看看,寡人是怎么救安州百姓于水火。至于其他子民,他们都是被你怂恿的,他们的罪,寡人会特赦。”
李瑜的这句话,是放开了嗓门说的,他是说给在场的所有造反难民听的。
随着这句话,诺大的河谷,变得寂静。
被俘的难民都怔怔地望向李瑜。
钟相带着枷锁,一脸质疑和不信。
“你若能救安州百姓于水火。不用你动手,我钟相亲自砍下这大好头颅,给你这‘君上’谢罪。”
李瑜懒得再理这个疯子。
他坐在马上,正了正代表君权的四方冕,拔出唐公剑指向天空。
“百姓们,寡人知道你们受苦了。寡人这次来,就是要给你们讨回公道,让你们有地可耕、有粮可吃。休养生息,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寡人知道你们很饿,所以寡人给你们带来了粮食。从今天起,在这平江河谷,寡人会布下粥场,解决果腹之事。”
“这次造反,寡人可以既往不咎,赦免你们,但若有人敢再冒犯朝堂、冒犯国家,这些人就是榜样。”
说到这,李瑜伸剑指向清理出来的两千七百余具尸体。
其中近百具的头颅是残缺的,被李士信像砸西瓜一样砸碎了。
红白之物挂在无头脖子之上,那惨状,让难民们忍不住牙齿发颤。
难民造反,不过是为了苟活。
听见这次造反,不但被君上亲自赦免,还有粥喝,不由得放下了心防。
不少人已开始幻想,喝上香喷喷的白米粥了,哪里还起得了半分反心。
接着李瑜再次宣布。
“寡人会调拨粮食和种子,重新分派土地,让尔等尽快恢复生产生活,不可误了春种。这事,户部和工部会有具体安排。”
一席话,让‘暴民’们升腾起来生活的希望。
既能填饱肚子,还能恢复生产生活,这点燃了他们心中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随着李瑜的命令,户部司农刘汉弼和刑部寺卿樊敬,开始忙碌起来。
他们又是组织人手挖灶、又是安抚难民、又是安排随行人员研究恢复生产的办法,并请示君上调拨粮食、农具和种子。
一切在李瑜的授意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直到晌午时分,李瑜拍板,令户部司农刘汉弼和刑部寺卿樊敬,就地招募识字之人,参与摸清安州耕地情况,尽快复耕复垦。
至于粮种和农具,李瑜派出斥候回都城,勒令李启元和沈括一旬之内必须想办法落实。
看河谷之事暂且告一段落,李瑜决定,向安州城进发。
他要去那里,彻底解决武家的问题。
出发之前,李瑜将李道宗的陌刀队留了下来,还留了一百李字营卫兵,交给李道宗一并节制。
用100多士兵看管近两万人,不是李瑜托大。
他笃定,这群人不但升起了对生活的希望,胆也被之前的屠杀给吓破了,在全副武装士卒面前,成了温顺的绵羊。
人这物种,很奇怪,失了主心骨,就如羔羊一般,任人宰割。
李瑜带走了钟相和相关造反头子,并将17000人打散重组,以粥鼎分配,化成30余个小组,互相分割开来。
别说留了一百三十人,估计陌刀营那三十人,就能将这群吓破胆的难民,震得不敢动弹。
这就是人性。
离开之时,李瑜专门给李道宗强调,让他在这群难民里,挑选适合扩建陌刀营的兵丁。
并吩咐户部司农刘汉弼和刑部寺卿樊敬,挑选识字之人,参与善后工作。
再让难民中选出信使,去知会他们家里的妇孺老少,来粥场喝粥。
去年因为便宜老爹误了冬小麦的栽种。
眼看就是春分时节,可不能再误了春耕。
这群人要赈灾,更要让他们赶紧恢复生产。
带着满腹心事,李瑜向二十多里外的安州城策马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