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缠绵,在临安城的青瓦上敲出连绵的哀音,子时的临安城像块吸饱墨汁的宣纸。
楚少帆驻足烟雨楼百步外的石桥,望着十三盏琉璃灯在夜雾中浮沉,烟雨楼若隐若现,飘逸恍如仙境。
“好景致,烟雨楼,果然名不虚传。”他赞叹。
桥洞下漂来几片焦黑的柳叶,叶缘细密的锯齿缺口,与他三日前在醉仙居拾得的柳叶镖如出一辙。
“楚掌柜好雅兴。“
清泠女声自柳梢传来,冷青璇玄色官服掠过水面,六扇门的银鱼符在袖间隐现。她今夜未覆面具,月光映着瓷白的脸,眉间朱砂痣红得惊心,“命案未结,倒有闲情观灯?“
“追凶是你所职责,我是开酒肆的,闲人一个,了无牵挂,当然有闲情逸致。”
“命案在你酒肆发生,岂言无关?”
“冷捕头硬要往我头上裁,我也没法。”
楚少帆苦笑,晃了晃空酒葫芦,眺着楼顶嘲风兽:“冷大捕头可闻出灯油里的龙涎香?“他指尖轻弹葫芦,金石之音惊起檐下宿鸦,“这等西域贡品混着岭南鹤顶红,倒是比贵司秦相爷的熏香金贵。“
冷青璇冷声道:“你约我来此,如果是说这些闲话,就不必了,还是乖乖跟我回去吧。”
三年来,楚少帆醉仙居酒肆出现临安,她有点看不透这个闻名遐迩的酿酒师。飘逸随意,又隐隐透出一股沉郁。
楚少帆摇头,“冷捕头稍安勿躁,跟我来。”
三更梆子穿透雨幕,烟雨楼朱漆大门吱呀开启。
一个驼背老仆提着“秦“字灯笼蹒跚而出,脖颈蜈蚣状伤疤随喘息蠕动:“贵客请解兵刃。“
冷青璇的断枪刚离手,楚少帆忽然以葫芦抵住老仆:“建炎四年的云纹靴,枢密院的狗腿穿着可还合脚?“
驼背老仆顷刻顿住身形,神色不变,“老朽不懂贵客所言。”但也不再坚持解兵刃,躬身退了下去。
楚少帆也不出声,与冷青璇阔步进楼。
烟雨楼六楼大厅内,沉香氤氲,二十四张乌木椅环列如阵。
中间有一个白玉圆台,一个中年青衣人正在主持拍卖。
二十四张乌木椅环着白玉台,椅背凶兽在烛火下狰狞欲活。两人择了张囚牛纹木椅坐下,楚少帆指尖摩挲扶手上经年的刀痕:“绍兴八年,岳元帅在此与韩世忠将军对弈,用的便是这套南海乌木椅。“
冷青璇握枪的手倏然收紧:“你如何得知?“
“当日我在屏风后温酒。“楚少帆仰头饮尽葫芦残酒,“韩将军执黑子落于天元时,岳帅的佩剑..….“
楚少帆摩挲囚牛纹扶手上的剑痕——那是绍兴八年韩世忠劈碎金将头盔所留。戴兽纹面具的宾客们袖藏乾坤:枢密院的仙鹤补子、户部的铜钱绣样、金国使团的狼头图腾在宫灯下若隐若现。
“嘿嘿,你竟然问我知不知……”楚少帆涩声道。
“此剑乃岳武穆亲佩湛卢!“
主事人击掌三声,铁笼自地底升起,一柄斑驳青铜剑格嵌着崭新猫眼石。
“啊!真的假的?”
“烟雨楼出品,童叟无欺,如假包换。”青衣人凛声道。
绍兴十一年,正在北伐连战连捷,准备直捣黄龙的岳飞,眼看就要收复中原失地,却被十二道金牌召回。回到临安后,岳飞很快就被指控谋逆。秦桧指使他的亲信万俟卨等人伪造证据,编造罪名。这年除夕,风波亭。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却成了岳飞生命的终点。罪名“莫须有!“
其兵刄沥泉枪,佩剑俱无踪影。没想到在此刻现身。
“好剑。”冷青璇的断枪微颤,她正缺一把趁手好剑。
“三百两!”
“五百两!“东南角屏风后站起一位锦衣公子,腰间蹀躞带镶满南海珍珠,“此剑当入我张家祠堂供奉。“满座哗然中,楚少帆瞥见他袖口内衬的玄色龙纹——当朝太师秦桧门下死士的标记。
满堂喧哗中,楚少帆嗤笑出声:“张俊后人要供岳帅的剑?“他声如寒铁相击,冷青璇侧目,见这素日散漫的酒肆掌柜,此刻眸中锋芒竟比剑光更利。
“你识得他?”
“张公子经常光顾酒肆,我自然识得。”
这锦衣少年是枢密使张俊幼子张仁,挟其父势,最是贪酒好色,纵横花丛,临安城第一等的纨绔子弟。
张俊协助秦桧推行乞和政策,又追随秦桧制造伪证,促成岳飞冤狱。
“一帮巨奸纨绔子弟,只可惜了真正的英雄。”楚少帆叹了口气黯然道。
“五百两”
“六百两”
“八百两!”
……
一千两!
竞价至一千两时,无人争锋,最后被张仁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