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淅淅沥沥，不仅洗净了云山青竹上浮尘，也让潜伏的阴影越发难以辨清。暗冥堂如伏虎般悄声蛰伏，其爪牙早已在山脚与荒林徘徊，令整个张家分部弥漫着紧张气息。人人知道，这场对决——或者说浩劫，终将到来。
深夜的后山，漫天乌云压顶。一支小队循着泥泞小径巡逻，脚步声渐渐远去，竹林里一时恢复了寂静。
高行止待在外院主值守点，正与张清禾、杜长老以及数名骨干默默守候。他们在此坐镇，若任何一处哨岗发出示警，便能迅速作出反应。
张清禾侧耳听着外头雨声，低声对高行止说：“今夜巡逻格外严密，如果暗冥堂真要突袭，恐怕便在这数日……”她语中显露担忧。
高行止点头：“是啊。他们想擒我‘龙脉’，又不敢硬闯分部。只知不断消耗，窥视。我也……想早日了结这场暗流。”他想起院里那位脆弱女子，心中更起护念：若决战不久，将如何守住？
天近四更，分部暂且无事，高行止得以回到小院稍作歇息。一进门，果然见林儿仍拎着油灯等在廊下。雨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拂过她面庞时，她却毫无躲避。
高行止忙上前：“说了别等我，你身体方才好些，怎么又淋雨？”
林儿低头看他鞋上泥渍，柔声：“我……不放心。外面雨大，你万一受了寒气……我想煮碗姜汤暖你一下。”
高行止只好接过她手中灯笼，轻轻推她进屋：“快进来，否则你又要病倒。”林儿顺势坐到椅上，微抚胸口喘了口气：“我也知自己累，可心里若不等你，就更难安稳。”那一句，让高行止心头微酸，暗叹：这弱女子对外面凶险深怀恐惧，只把自己当最后依靠。
翌日清晨，分部再次聚集各路弟子。杜长老列出一份“山道布防图”，由张清禾与高行止协同带队执行。高行止一看图中标注数处险隘都各设伏兵，心想：“若暗冥堂依旧逡巡不前，这些布置倒能挫其锐气。”
张清禾坐在主位，对众人说：“我等已探明，暗冥堂或许再有几名强力护法将至；敌人会借他们的到来发动总攻。故我们更须严防，不可掉以轻心。”
高行止闻言心头一凛：连护法都要齐至？那可不是些简单的爪牙了。他握拳答道：“若他们真敢来，我等自当迎敌。”
杜长老补充：“高行止，你尤需小心。暗冥堂志在夺你‘龙脉’，更不择手段。你小院那位林儿，也可能成为他们勒索的筹码。”
高行止心中暗惊，却只是面色沉着地点头：“是，长老放心，我定会护住她周全，也绝不轻易落单。”
回到小院时，高行止又见林儿静坐在那梅树之下，翻看一本简单拳法书。她看见高行止进来，羞怯一笑：“我随意看看，也许能略懂些拳脚之理。”
高行止放下背包，轻柔笑道：“看着玩也好，但别勉强。你体质尚弱，贸然练武若出岔子……可不好。”
林儿微抬眼：“我也晓得自己学不成，但想多少了解些。你若方便，也能和我说说，江湖中人到底是怎么修行的。”
高行止抚额：“好啊，改日没这多防务，我给你讲讲基本招式由来。”说罢想起外头暗冥堂之危势，却难把这些琐事讲得欢畅。他收住话头，只安慰：“你别心急，等这段危险期过了，我好好演练给你看。”
傍晚，分部再度火急传讯：北坡岗哨寻到两具巡逻弟子尸体，口鼻间黑紫淤血，显系中邪毒而亡。此事引发强烈震动，长老判定暗冥堂护法已然潜入，正以毒术夜袭。高行止亦随同队伍赶去查看遗骸，心中怒火难平。
黑紫血迹的惨状昭示敌人残忍且狡猾。教习握拳道：“这等凶徒，当诛之！高行止，你莫离我们远。那毒术一旦攻来，连张家医者也未必能救。”
高行止昂然答应，心却在颤动：如此嗜血的对手，绝不容有半分怜悯。他更怕对方拿林儿下手，要挟自己就范。那样一想，不禁背脊生寒。
夜已深，高行止回院，在风雨里沉浸太久的心，终在见到那昏黄灯火时获得一丝温暖。可院中气氛却有些压抑，林儿站在门口，脸带仓皇：“我……听说今夜死了好几个弟子，真……真有这么严重？”
高行止轻轻拉她进屋：“是。暗冥堂行事乖张狠辣，正在加强渗透。不过我们……也在努力戒备，你别慌。”
林儿颤声：“可……他们那等毒术，我听外头弟子说，一旦中招便无解……”她一面说，一面双手攥紧衣袖，如若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稻草。
高行止看她如此惧怕，心里柔肠百转，终而开口：“这世间多险恶，但我会竭力护你。你信得过我吗？”林儿神色挣扎，片刻后微微点头：“若……若你都抵不住，我……也只能随天命。”
高行止心一紧，握住她手，许诺：“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让你受害。”林儿看他目中坚毅，方稍有安定，却仍难掩心里的迷雾。
接下来数日，张家加紧布防，各山道关口都设暗哨，后山竹林与北坡更布下精心陷阱。高行止与张清禾带领弟子频繁巡查，累得夜不能寐，也只为随时应对可能爆发的暗冥堂大规模攻势。
然而，敌人依旧在阴影中闪烁，似乎有意拖延，让正道筋疲力尽。一名弟子气愤地说：“不来便罢，一来便杀我几人，到底何时才肯决一死战？”大家均无答案，只能继续维持高压戒备。
外界传闻，有更强的暗冥堂护法即将赶至云山，整合当地余孽，一举围剿张家。杜长老与高行止、张清禾等商议：“我们不宜被动挨打，可先行做一次‘清剿行动’，捣毁他们在山脚的藏身。若能减其锐气，亦好拖延护法到来的时间。”
这日黄昏，高行止收到指令：当夜随突击小队到山脚搜索疑似暗冥堂窝点，若发现目标，立即拔除。临行前，他回院收拾简装行囊，却见林儿站在门边，眼神急切：“你又要出去？”
高行止轻吁：“对。长老让我们先发制人，突袭敌人可能的藏身处。”
林儿脸色霎时煞白：“那……那岂不更危险？他们……他们暗中埋伏，你怎去迎……”她越想越怕，说到一半声音都在发颤。
高行止放下包裹，扶住她肩头：“没事，还有张清禾、杜长老等高手带队，我不过是个外围帮手。你放心，我会平安归来。你若担心，就像往常一样在院里等我。”
林儿垂眸，抿唇：“……我在这儿，也……也帮不上什么忙。”她眼里浮现痛苦，高行止却只能劝道：“等我回来，这一切就会有进展，也许邪派就更难翻身。”
不出所料，夜幕低垂时又是大雨倾盆。出征队伍隐秘出发，高行止、张清禾、十余名弟子小心潜行下山，企图在雨声中悄然逼近。大长老等坐镇分部，做好接应。
高行止奔走于泥泞小径，感觉雨点打在脸上生疼，却咬牙不退。回想临行前林儿那紧张神情，他更下定决心：战吧，这仗须早日结束，才能消除恐慌。
到山脚后，他们查探一个隐蔽荒棚。可一番搜索，却不见暗冥堂影子，甚至连可疑踪迹也少。正当大家疑心是虚报时，却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惨呼，紧接便是爆响雷霆轰，闪电照亮夜空——下起暴雨。
张清禾立刻喝令：“快，分成两队搜查！别散太远，防止敌方偷袭。”高行止点头，与她结伴往后巷摸去，雨水浸透衣衫，仍深一脚浅一脚向前。
暗夜里，他们扑了个空，却见横倒一个重伤弟子，自称“追了黑影到此，却遭强力反击”。高行止忙上前搀扶，只觉那弟子呼吸微弱，若非张清禾及时解救，怕也难逃一死。
等再寻找，黑影已在雨幕中消失。众人白忙一场，士气又一度陷于低落。
无功而返，人困马乏，折腾到黎明才踏进分部。杜长老得讯气得直捶桌：“暗冥堂这伙贼子，三番两次戏耍我们，到底想做什么？”教习苦笑：“他们不过以此法不断消耗咱们体力与心神罢了。”
高行止也默然：被动奔波，却无法与敌正面交锋，宛如陷入无休止的消耗战。他看向张清禾，对方眼神里亦满是疲惫和不甘。
离开议事堂时，高行止强撑着身子回院。雨尚未停，雾沉沉笼罩山腰，一股冷意透进骨髓，让人心头发堵。
远远见到小院门口灯笼尚亮，林儿依旧在廊下或坐或立，眸中带着忐忑。高行止迈进门，心脏却好似被狠狠揪了一下：无数敌人暗藏刀锋，而院里这少女却只能呆在此，凭一盏微弱灯火给他那份奢望的安稳。
林儿急步迎来，见他浑身泥泞湿透，惊声道：“高大哥，你……你伤着没？”
高行止摆手：“没受伤，只是……没能抓到敌人。让他们又跑了。”他呼出一口气，眼底写满挫败，“我们却折了几个弟子，哎……”
林儿听了，只觉得心疼：“你……先坐，先坐，我去给你拿干衣，再烧些姜汤驱寒。”她一边说，一边匆匆忙忙去拿物什，却数次差点滑倒。高行止见她如此慌乱，也将她稳住：“好了，不用急，我来吧。”
两人合力把湿衣换了，再在廊下生了火炉，姜汤咕咚煮起，屋里微微有了暖意。林儿轻扯高行止衣袖：“我……我见你面色好苍白，要不要躺会儿？”
高行止苦笑：“这几夜都没多少眠……行，我先歇口气。”其实他不想显得脆弱，但难挡浑身乏力，坐在椅上直喘着粗气。林儿见状，内心更生怜惜，却只能默默倒了碗姜汤：“你喝下，暖暖身。”
稍事休息后，高行止隐约听见分部外又传来嘈杂声，有人急急喊着某弟子名字，似说：“护法传令，后山那边……”高行止心惊：难道又有冲突？他蓦地起身，见林儿惊慌看他：“你又要出去？”
高行止轻叹：“分部情势紧急，我不能只顾自己。你放心。”林儿紧紧咬唇，无言凝视。高行止轻抚她肩膀，“等我消息，我很快回来。”随即快步离去，留下林儿静立在檐下，眼眸中浮现无尽的担忧。
直到傍晚时分，高行止才再度回院，身上多处溅血，却不是他自己的血，而是沿途救援中沾染了同伴的伤口。他面带倦色，却竭力挺住。推门进院，几欲摇摇坠倒，但看见林儿疾步迎上，一脸失神：“你……这……受伤了？”
高行止摇头：“无大碍，是别人的血，我帮忙运送。对方中毒倒地，情况危急……”话未说完，已哑声打住，心里郁痛难抑：他们不知能否救回那弟子。
林儿闻言，不禁眼圈泛红：“天呐……你赶快坐下，我去给你擦擦。”她取来干净布巾，轻轻替他拭去血渍，又端来热水。过程里，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眼泪不住在眼眶打转。
高行止望着她，心中莫名酸痛：这般境况，让她多日都饱受恐慌。自己却无法带她离开此地，只因宿命裹挟。一时无言，唯有伸手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安抚。
深夜徐徐降临，雨势不减反增，打在瓦上如一支急促战鼓，似乎要催逼所有潜伏杀机登台。分部里长老和弟子往来穿梭，更显夜不能寐。高行止收拾心绪，尽量匀出一点精神同林儿说些家常，缓她不安。可他自己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绥靖。
“或许很快，我们要迎来生死决战。”高行止心里明白，却不忍跟林儿直说。
烛火忽明忽暗，院中梅树漆黑，笼在夜色里仿佛看不到尽头。林儿把他送至屋门口，看着他神情疲倦，却还是勉强笑：“你去歇吧。”她轻轻退后一步，关上门。高行止在里头听着外面狂风骤雨，脑海却不断闪现她那双怯而倔强的眼神。
远处分部的营地里，已集结更多弟子，准备随时迎战。暗冥堂的阴影正如毒蛇蜿蜒在山脚四周，只差破口一开，便扑上撕咬。云山之上风云汇聚，刃光潜伏。
林儿与高行止，一人心有恐惧，一人背负使命，互相支撑于这小院。但当风雨席卷而来，这脆弱的安宁又能撑多久？无人可知。
只听夜风呜咽，好像在为即将至的狂猛大火而低泣。或许下一刻，就会雷霆划破长空，将这无休止的暗流引爆。一切尚未揭盅，却已是暗焰渐燃，教人不敢松懈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