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HP区,绍兴路74号。
一座略显古朴的小楼静静伫立在此。
楼前,两边高耸的树木枝叶繁茂,洒下一片清凉的绿荫,小楼上悬挂着的“故事会杂志社”牌子,在日光的映照下,透着几分岁月沉淀的韵味。
夏一明自1991年踏入这杂志社的大门,掐指一算,已然过去十一年,如今的他,早已是一位资深编辑,在业内也颇有名望。
这天,夏一明像往常一样走进杂志社,熟稔地找到自己的工位坐下。
还没来得及歇口气,一位年岁与他相仿的中年男人便凑了过来,笑着说道:“老夏,今天信箱里有一封给你的信,从首都寄来的,我已经放在你桌子上了。”
“哟,谢了啊!”夏一明乐呵呵地道谢,一边整理着略显杂乱的工位,一边寻思着:首都寄来的,莫非是顾老哥的信到了?前几天才通过电话,这速度,够快的啊!
心里犯着嘀咕,手上动作不停,很快便发现了那封信封。
他轻轻拿起信封,入手有些分量,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拆了开来。
第一张纸率先映入眼帘,果真是顾绍文的问候信。
信的前半部分,顾绍文言辞关切地询问着夏一明的工作近况,字里行间满是老友间的牵挂。
后半部分,话题却渐渐转到了顾年写的小说上。只见上面写道:
“一明吾弟,此信背后附带了一封稿子,特邀你品鉴一番。”
“呦呵,还有稿子,前几天顾老哥电话里可没提这茬啊!”夏一明心中满是疑惑,迫不及待地打开折叠起来的稿子。
纸张翻动间,他粗略一估摸,十页纸,写得满满当当,以他老编辑的经验,一眼就判断出大约两万字。
没错,这正是顾年加急写就的稿子,不仅完成了第二章《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还把第三章《大山里的古墓》也一并写了出来。
只是这第三章篇幅着实有些长,足足有一万两千字。
顾年考虑到读者阅读体验,为了避免字数过多让人生厌,于是灵机一动,干脆将这一章拆分成三章,每章四千字左右,如此一来,读起来就顺畅多了。
夏一明的目光落在稿子首页,几个大字醒目地印在上面——《鬼吹灯之精绝古城》。
“鬼怪小说,倒也不稀奇。”他暗自思忖着,“只是这名字,有些怪怪的,鬼吹灯?”
近些年来,随着人们对精神娱乐的需求日益增长,各类悬疑、志怪小说,还有惊悚电影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
像《聊斋》《子不语》这些志怪名著中的故事,一直以来都深受大众喜爱,街头巷尾都有人津津乐道。
还有一些取材于民间传闻,经过巧妙改编的故事,同样精彩纷呈,广为流传。
遥想80年代,故事会的那帮编辑们,谁没写过几篇鬼怪类的故事?那可是编辑们的“必修课”。
夏一明嘴角勾起一抹回忆的笑意,随即收敛心神,继续往下看。
开篇第一句话,瞬间抓住了他的眼球:“盗过墓的都知道,自项盗秦后,历二十三朝,天下无不发之冢,世间朝代更替,穴地掘冢之辈多如牛虻,按其动机、手法、宗系区分,不外乎发丘、摸金、搬山、卸岭四派。”
紧接着,又写道:
“我的祖父叫胡国华,他一生经历十分坎坷,幼年时是富贵少爷,青年时家道中落,娶过纸人媳妇,和鼠友抽过福寿膏,混过军阀,遭尸鬼侵害没了心肝,可是他为何丢了心肝又活了过来?”
“这容我向你细细道来……”
读到此处,夏一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暗自惊叹:
“嘶——仅这一句‘盗过墓的都知道’,就能瞧出写这小说的人不简单呐!”
这短短一句话,就让读者进入到书中世界,与此同时,还巧妙地抛出一个悬念,让人忍不住在心底发问:
这人难道真的盗过墓?
要知道,在那个时候,可还没有后世那些千篇一律的套路,这般新奇独特的写作方式,夏一明还是头一回见。
而且,文中对发丘、摸金、卸岭、搬山这四大门派的介绍,详细入微,仿若确有其事,一时间,夏一明竟有些汗颜,感慨自己的知识面还是太过浅薄。
夏一明沉浸在故事中,逐字逐句地品读下去。
后面详细描述了胡国华娶纸人为妻、与鼠友相伴的种种经历,作者文笔细腻生动,那些场景、人物仿佛活灵活现地跃然纸上,让夏一明总有一种错觉,好似此人亲身经历过一般。
看到王二杠子残忍杀害鼠友,胡国华为友报仇,差点砍死王二杠子时,夏一明不禁动容,感慨万千:
“这胡国华虽说懦弱无为,但也算是条汉子,世道艰难,人与鼠为友,可悲可叹啊。”
故事继续推进,胡国华当了军阀,溃败后狼狈逃回老家,走投无路之下,心生恶念,听从纸人的蛊惑,准备去盗窃棺材珍宝,却不想撞上了百年尸魔。
那尸鬼手段残忍,掏出胡国华的心肝,将他变成傀儡,还威逼他给自己送上八八六十四位女子的心脏。
就在胡国华买来姑娘小翠,准备把小翠的心脏送给尸魔之际,孙先生宛如神兵天降,对着胡国华当头一喝:
“我只问你这行尸走肉一句话,你的心肝哪去了?”
这一句,写得颇有《封神演义》中比干遇到卖空心菜的老太婆,询问人若没了心会怎样,结果妲己说了一句“人若无心,即死”的韵味,让人读来不禁拍案叫绝。
再往后,故事慢慢引入胡八一的剧情,王胖子、熊瞎子、喇叭山古墓、田晓萌、燕子等人相继登场。
五章两万字的剧情,夏一明看得如痴如醉,不知不觉,足足看了二十分钟。
等翻到最后一页,他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意犹未尽地喃喃自语:“没了?”
他好久都没读到过这么有趣、这么引人入胜的故事了,心里头就像被猫爪子挠着,痒痒得难受。
“对了,这稿子是顾大哥传来的,得打电话问问他。”夏一明一拍脑袋,回过神来,赶忙起身去打电话。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一个年轻人清脆的声音:“喂,这里是顾绍文家,请问你找谁?”
夏一明一听,心中了然,这应该是顾大哥的儿子。
“我找顾大哥,你是小年对吧?”
顾年在电话那头略一思索,应了一声:“嗯,我爸在单位上班,还没回来呢,要不您等他回来再打过来?”
夏一明觉得这主意不错,便说道:“嗯,也行,小年你替我传句话,就说故事会的夏一明收到了他的稿子,让他回来给我回个电话。”
电话另一边的顾年眼睛一亮,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忙问道:
“夏叔叔,等等,我想请问一下你说的稿子是《鬼吹灯》的稿子吗?”
“对啊,小年你怎么知道?”夏一明有些好奇。
顾年微微一笑,语气中透着几分自豪:“夏叔,实不相瞒,那本《鬼吹灯》的稿子是我写的!”
……
挂断电话,夏一明坐在椅子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实在难以想象,这么一本优秀至极、叙事老练的小说,竟然出自一个年仅二十岁的小年轻之手。
“英雄出少年啊!”他不禁感叹道。
既然是自己大侄子写的,那他这个当叔叔的,自然得帮衬一把。
想到这儿,夏一明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迈着坚定的步伐来到了社长的办公室。他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
“请进!”门内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夏一明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位中年男人,大约五十岁上下,此人正是故事会杂志社社长兼主编何晨伟。
何晨伟1950年生人1974年便投身工作,已然在这一行摸爬滚打了28年,堪称故事会的元老级人物。
“主编好!”夏一明恭敬地打了声招呼。
“嗯,一明啊,找我啥事?”何晨伟放下手中的笔,面带笑容,看向夏一明。
“主编,我这有一份稿子,相当不错,您看看?”夏一明说着,脸上带着几分神秘的笑意。
“哦?什么稿子能让你这般推崇,拿来我看看。”何晨伟来了兴致,伸出手。
夏一明没有多言,只是笑笑,双手将稿子递了过去。
何晨伟接过稿子,先是瞅了瞅厚度,微微惊讶道:“哟呵,两万字啊!”
说罢,便坐直身子,开始慢慢品读起来。
一时间,办公室里静谧无声,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过了半晌,何晨伟抬起头,看向夏一明,半天憋出来两个字:“没了?”
夏一明瞧着何晨伟这副模样,就知道这篇稿子写到他心坎里去了。
他心中暗笑,没想到平日里沉稳干练的主编,也会有这般意犹未尽的神态。
“没了,就这五章。”夏一明如实答道。
何晨伟意犹未尽地将稿子放在桌子上,目光灼灼地问道:“这稿子哪来的,投稿人的联系方式有没有?”
随后,夏一明便将这封稿子的来历,以及作者是谁,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何晨伟。
听完,何晨伟也不禁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
他略一沉思,目光坚定地看向夏一明,说道:
“一明,交给你一个任务,去首都走一趟,约见一下这个叫顾年的小家伙,务必要将《鬼吹灯》给签下来。”
不得不说,何晨伟这魄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想当年,故事会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不入流的小杂志社,那些自视甚高的作者们,都热衷于写些高大上的文章,对刊登通俗文学的故事会嗤之以鼻。
可就是在何晨伟等一众编辑的努力下,故事如今已然成为当今杂志三大巨头之一,和《读者》,《知音》并列,可见其含金量。
如今,无论是百姓吃饭时,闲暇休憩时,坐火车途中,还是上厕所的间隙,都会习惯性地拿起一本《故事会》。
夏一明小声询问道:“那给他千字多少的稿酬?”
何晨伟沉思片刻,神色凝重地说道:
“我给你自主权,你去和你这大侄子见上一见,看看他水平到底如何,如果确实出色,杂志社给顶薪也不是不行。”
夏一明听到何晨伟的话,心中不禁一震。
顶薪千字400元啊,多少作者求之不得的薪酬!
“是,我这就去。”夏一明应道,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期待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