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伊安再次睁开眼时，他的手脚已经被绑了起来。
粗糙的麻绳将他手腕勒出深紫色的淤痕，那些打着死结的绳头还沾着可疑的暗褐色污渍。
至于绑他的人，伊安再熟悉不过。
正是一直跟在莱安娜身边的那位女仆小姐，她依旧穿着那身女仆装，齐肩的短发被发箍捆着，黑色围裙边缘绣着的鸢尾花纹路，裙摆在潮湿空气里微微卷曲。
一张无论何时都保持着平静的脸蛋被地牢内的火光衬照。
见到她，伊安并不意外，在当霍克说出让他交出肥皂秘方时，伊安便已经猜到了出卖者是谁。
“菲丽希小姐，您家主人知道你在做这种事吗？”
伊安挪动着不舒服的脖子，让后颈不再抵着石墙上凸起的尖锐骨刺，心里暗想着这绑人的手法真不专业。
绳结距离动脉仅差两指，简直是给猎物留出挣扎的余地，只要愿意让自己的大拇指脱臼，便能轻易从中抽出。
菲丽希并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的忙活，从牢房中随机选出一个人来，将他们绑上，一个一个拖到那棵树前，看着熟练的样子，这种事她估计做了很多遍。
小孩们看着眼前的树，他们来到这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它。
那些灰白色的骨殖被菌丝染成墨绿，断裂的肋骨间缠绕着树根，像无数条渴血的蛇钻进陶土罐，树瘤凸起的地方形成模糊的人脸。
血红色叶片背面持续脱落着发光颗粒，在漆黑的地牢形成幽暗的红雾。
被拖过来的孩子们虽然恐惧，但内心似乎已经接受死亡的结局，每天都会看着新的人被送往这儿，他们的心早已麻木，除了一个穿着光鲜亮丽的家伙。
“菲丽希！快放了我！我可是莱安娜小姐花费重金请过来的！”
插嘴的是一个陌生少年，看起来大概15岁出头，他使劲挣扎着，但凭一具与伊安差不多瘦弱的身体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我为你们研发了爆炸的黑药，你不能这样……呕~”
或许是嫌他太吵，菲丽希随意从地上捡出一块不知是谁的衣物，塞成一团堵住了他的嘴。
衣服的气味太过血腥腐烂，他忍不住吐了出来，但是又因为嘴被塞住，那些呕吐物从他的鼻腔中流了出来。
地牢瞬间安静了许多。
被选出来的有5个，伊安恰巧是其中之一，不知这是故意的还是真随机，总之，他今天似乎要成为这棵树的养料。
“菲丽希小姐，说实话我看你与莱安娜小姐的关系挺亲近的，你为什么会背叛她呢？还是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伊安寻找话题，想要打开话匣子从中寻找机会，但这对菲丽希来说并没有任何作用，却被对方一句话噎回。
“如果你也想被充满腐烂气味的衣服塞住嘴，那就继续说……”
于是，伊安老实地闭上嘴，他一直是个很听劝的人。
安静的环境或许真能提高工作效率，很快，她便将第一个‘养料’托起，那是个瘦成皮包骨的女孩，眼睛凹陷，每天的吃食估计只能维持最基本的生命需求，这说明‘树’对养料并没有肉质的要求。
真正吸收的就是所谓的天赋？
说实话，伊安搞不清这其中的原理，只是盯着菲丽希看，看她如何处置这个养料。
或许是在这呆了太长时间，见证了许多死亡，女孩已经忍受了太多绝望，如今轮到她时，似乎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孩子，别怕，很快就能解脱了，愿你的灵魂会去往圣辉的国度。”菲丽希罕见开口，同时做着圣辉教徒祷告时所用的手势。
在做完一切后，菲丽希将女孩丢入那颗树下所在的奇异法阵内，法阵好似蜘蛛的蛛网，一接触便引起了捕食者的反应，‘树’开始有了动作。
寄生在众多枯骨上的根开始向外蔓延，来到女孩面前，哪怕女孩渴望早些解脱，可当正在面临死亡之时，人的内心总会浮现出恐惧。
她的眼睛睁大，喉咙蠕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求救的话语，但干枯的嗓子只能发出阵阵嘶哑声，女孩干裂的嘴唇无声开合，从口型判断是在重复一句，或许是求救，又或者是她母亲的名字。
树根将女孩卷起，拖到枯骨之下，紧接着其他的根也涌了过来，树根从钻入女孩嘴巴，又带着发黑的血沫从眼睛冒出，枯木从内划破了她的皮肤。
最后她变成一个树人。
菲丽希平静地看着这一切，早已麻木，至于其他的小孩，他们都往后缩了缩。
“没有叫唤出声，听起来走的很安详。”
伊安故作轻松的话语打破了宁静，他本想‘安慰’菲丽希来着，结果却被对方瞪了一眼。
紧接着，她又重复了一遍过程，将其他的小孩丢到法阵中去，也包括那位之前大喊大闹的少年。
他之前说发现了会爆炸的黑药，伊安估摸着应该是火药，这个世界还是有些能人在的，若是他活着，靠着火药或许能赚上一大笔钱。
不过，天妒英才，有天赋的人往往容易夭折。
这群人在接触树的根后，仿佛被打了麻药一般，瘫倒不起，没有反抗，就连一声叫唤都没有，就这样成了树的养料。
“你是最后一个了。”
菲丽希站在伊安面前，平淡说道。
“可是你还没有行动，明明是第一个把我拖出来的……我猜你应该是想用其他人的死来恐吓我。”
伊安并没有因此慌乱，冷静分析着现状，“或许，霍克应该是想让你审问我肥皂的秘方？”
“不算笨。”菲丽希并没有反驳，说明正是如此。
“所以，只要你说出秘方……我就可以让你晚点死。”
“居然不是放了我啊。”伊安感叹着这个女人的真实。
“如果我这样说，你会信？”
“那倒不会。”
菲丽希将伊安拖到一旁，“所以，考虑说出秘方吗？”
“在这之前，请容我问几句。”伊安倒是不害怕，通过观察，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
“菲丽希小姐，你并不想杀死他们，对吧？”
“从你每次处理那些小孩前，为他们祷告的动作就可以看出来，你不想这样做，但是又好像因为什么东西逼着你去完成这些，迫于无奈？”
伊安停顿片刻，话锋一转，问道：“菲丽希小姐，你知道的，我是对魔法略有了解，所以……你也被霍克种下了傀儡精灵，对吧。”
傀儡精灵这一词是伊安自创的，但对这东西的形容却很贴切，他的话令菲丽希神情一怔，那脸色仿佛把‘你怎么知道’写在上面了。
菲丽希的眼中闪过色彩，原本平淡的表情也有了些动容，但她并没有回话，似乎有什么限制着她。
伊安见状，也大概理解了，那些在他们身体里种下的精灵能监视他们的言行，同时还能控制他们的身体。
之前他就是因为这样，身体不受控制，杀死了那个早已死亡的见习骑士，这才给霍克机会被他以正当的利用抓到这来。
这感觉就好像任人摆布的傀儡一样。
至于是否有其他的作用，伊安还不清楚。
但伊安肯定，傀儡精灵有着某种限制，否则为何霍克不直接用傀儡精灵将领地的高层人物全部控制。
可能是数量上的限制，又或者距离上的？但从目前来看，距离上的限制应该不大。
但伊安确定，它不能强制要求寄宿者做主观意愿的事情。
否则霍克早就下令让他将肥皂的秘方写出来，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就像操作木偶那般，木偶只能跟着操作者的思维去走，操作者也只能看到木偶表面的言行，无法窥窃木偶自身的思维。
操作越多的木偶，所需要的精力就越大，所以傀儡精灵一定有着数量上的限制，至少所关注的傀儡会有上限。
伊安猜测着，但具体是多少，他不清楚，但从霍克原先平庸的天赋来看，应该不会很多。
不管怎样，他需要去尝试验证。
“菲丽希小姐，我非常理解你现在的处境，我会将秘方告诉你，你能去为我准备一些纸张吗？”
倘若真如伊安所猜想的那般，那么菲丽希一定是霍克的一个重要傀儡，那么必然会着重注意她，所以他必须支走菲丽希，以便接下来得靠尝试。
菲丽希也知道这点，她已经见识过这寄居在她体内又看不见的精灵的厉害。
当她见伊安如此胸有成竹的与她说这些话后，不知怎的，她好似理解了伊安的意思，略微思索片刻后说道：“可以。”
随即菲丽希离开了这片空旷的地下区域。
“希望我的猜想是正确的。”
伊安自语，随即看向那棵矗立在难以数计的尸体上的那棵血树。
那棵血树的树枝上挂着几颗白色椭圆状的‘果实’，从见到这棵树的第一眼起，伊安便有了打算。
在皮耶罗的记忆中，他可是完整的听见了霍克在接收种子时所念的咒语。
伊安虽然别的天赋不行，但他对现在自己的记忆是非常自信的，恐怕这个世上应该没有比他记忆力更好的人。
只是略微回想，就仿佛又看了一遍皮耶罗的记忆一般，霍克所念咒语的音节浮现在他脑海中。
虽然这棵树看起来是邪教产物，伊安也不清楚接受了它的种子会有什么后果，但眼下的情况，伊安不得不这么做，否则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得先逃出去，才有机会去处理那些后果。
一串奇怪瘆人的音节从伊安口中冒出，既然像霍克那般没天赋的人都能催动，那按理来说自己也能成功才对。
事实正如伊安所料，那棵血树很快便有了反应。
树上仅剩的三颗果实掉落在地上，白色的外壳碎裂开来，分成两半，三个颜色不一的小光球从中冒出，缓缓朝着伊安飘来。
“成功了！”
伊安能感受到，在念完这一串咒语后，他建立起了与这三个小光球的联系，这是他所能掌控的傀儡精灵。
很快，精灵没入了伊安的身体，有了傀儡精灵的加持，他能感受到在自己体内有一块专门存储精灵的空间。
这个空间里面充斥着流动的雾气，雾气刚进来便从另一边溜了出去，仿佛有什么引力将他们吸走，就好似他的魔力一般。
因为习惯，他的身体总是会下意识吸收魔力。
“难不成，这里就是储存魔力的空间？”
有了精灵的加持，他还是第一次认识到自己魔力是如何泄露出去的，同时也也能感受这道引力也想将这三只傀儡精灵排斥掉。
好在精灵们的动力勉强抵消掉了这不知根源的引力。
通过傀儡精灵，伊安察觉到了在这片空间内的第四只傀儡精灵。
它起来比自己这三个精灵大了一圈，攀附在空间的边界上，抵抗着引力。
伊安尝试控制自己的三小只接触那只强壮的傀儡精灵，想要将他从自己的体内排除。
在三小只的不断冲撞下，那只傀儡精灵逐渐开始松动，或许是因为没有控制的缘故，最终掉落，随着自己的魔力从体内排出。
驱逐霍克的傀儡精灵堪称惨烈，当一团灰色光球被推出体外的刹那，伊安的鼻腔涌出少许银色液体，伊安不清楚这是什么，或许是某种排异反应。
同时，伊安盯着这灰色光球，他认了出来，这正是原先霍克在手中玩弄的那只！
也难怪伊安找不到，合着是躲在自己体内去了。
“不过，这精灵或许控制不了魔法术士。”
经过这一番实验，伊安大概清楚了傀儡精灵的原理。
他们通过寄宿在人们体内储存魔力的空间，以此操控人的行动。
但若寄宿对象是一位能熟练控制魔力的魔法术士，只要他们使用魔力，那么寄宿在此的傀儡精灵定会被魔力冲刷，最后带出体内。
至于伊安……虽然他会魔法，但因为不能储存魔力，以至于一直忽视了这个地方。
看着眼前这团静止悬浮在空中的傀儡精灵，伊安又一次念出咒语，可在念完后，这只灰色的傀儡精灵并没有任何反应。
“看来不能联系已经绑定的傀儡精灵。”
伊安尝试着召唤出自己的三只傀儡精灵，心念一动，它们便从自己胸前冒出。
在伊安的命令下，将这灰色的精灵赶到一旁角落，随后躲在伊安的袖口。
直到菲丽希带着一张羊皮纸回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