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窑洞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仿佛空气中都漂浮着历史的尘埃。
一张粗糙的木制长桌摆在中央,桌面坑洼不平,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
桌子上放着多台老式无线电台,笨重而古朴,红色的指示灯闪烁不定,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电台员们不停地收发电报,手指灵活地敲击着按键,各种“滴滴滴”的响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首紧张而有序的乐曲。
看到如此紧张严肃的氛围,比安卡等人不禁放轻的脚步,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影响了这群电报员工作。
比安卡走到隔壁房间,许多人俯首处理各类文件,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气氛凝重而忙碌。
时不时有人从电报室拿来新的文件,脚步匆匆,放到某个机要员的桌上,文件堆积如山,仿佛肩负着千钧重担。
马卡多同样坐在桌前,手里拿着钢笔,神情专注地批改着文件,一丝不苟。无论是桌椅还是穿着打扮,都与其他人一样,丝毫没有特别的待遇。
李大力迈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打破了这份专注而深沉的氛围:“陈秘书,我把比安卡带来了,不知丞相何时能够完成工作?”他试探性地低声询问,目光却敬畏地瞥向埋头耕劳的马卡多。
站在旁边桌的秘书微微抬头,眼中透出几分疲倦但依然透着干练,“事不宜迟,就现在吧,不至于让比安卡站着干等。”
马卡多闻言之后终于缓缓转动椅子,与众人视线相交。他的一双眼睛布满密密麻麻的红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眠的结果,却依旧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镇定,让人不由得心中一凛。
比安卡忍不住瞄向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那小小的器皿几乎堆满了熏黄的烟蒂,烟灰细细地撒落出来,仿佛是记录工作的点滴痕迹。
见到比安卡到来,马卡多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向揉了揉太阳穴,让因长时间伏案而僵硬的眉心暂时舒展开来。
马卡多的目光落在比安卡和丽塔的身上停留了片刻,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们全新的装扮,
“看来,昨天晚上你们遇到了一些有趣的经历。”
“丞相,昨晚……”
“没事,先坐下,咱们慢慢说。”马卡多的声音并不大,却让人感到一种如山般的沉稳。
比安卡微微点头,仿佛乖巧的小学生,紧随马卡多的话语落座,同时打开了话匣子,将昨晚自己和小虎小豹两名孩童的小插曲简单告诉了马卡多。
马卡多听完后,沉吟片刻,说道:“小虎小豹这两个孩子,我有些印象。”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
“中央红军来到陕北后,部队减员严重,急需补充新鲜血液。他们的父亲,是最早响应号召加入我们队伍的本地新兵之一。
可惜,在一次突围战斗中,为了掩护大部队撤退,他英勇牺牲了。”
“他们的母亲,得知丈夫牺牲的消息后,表现得异常坚强。她没有哭天抢地,也没有怨天尤人,反而将部队送来的抚恤金全部捐献给了前线,支援革命事业。
之后,她继承了丈夫的遗志,毅然决然地加入了妇女救国委员会,现在在根据地的被服厂工作,为战士们缝制军装,默默奉献。”
马卡多的目光转向比安卡,
“你们昨晚借宿的那间正屋,我猜,应该就是小虎小豹父母的房间。
这两个孩子,虽然年纪小,但都非常懂事,还是列宁儿童团的积极标兵呢。”
“满门忠烈!”比安卡听到马卡多的讲述,心中涌起一股敬意,她挺直了腰板,坐得更加端正。如果早知道田大娘一家的情况,昨晚她就不应该只送一盒凡士林,应该再多做些事情。
马卡多似乎察觉到了比安卡的情绪变化,温和地安慰道:
“比安卡同志,不必自责。田大娘一家非常要强,连抚恤金都不肯接受,又怎么会接受别人的同情呢?
我们能做的,就是把他们当作普通人一样平等对待,同时叮嘱儿童团的老师们,多多关心小虎小豹兄弟俩,将他们培养成像他们父亲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才是对烈士最好的告慰。”
陈秘书适时地插了一句,“百家坪如今的村支书,原本是陕北赤军的一员战士。因为伤重残疾,退伍后转业来到了百家坪工作。他也是一名优秀的干部,有他在,村子里的军属烈属,绝对不会受委屈。”
“嗯,还是马丞相和陈秘书安排的妥当。”比安卡听到马卡多的建议,轻轻点头。
丽塔感慨道:“没想到一户普通的百姓,居然也有如此高的觉悟。和根据地的大家相比,我们这些从欧洲来的人,需要学习、需要改变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马卡多笑着称赞道:“田大娘一家的确了不起,但是比安卡同志和丽塔通知也值得表扬——你们适应能力很强嘛,这么快就入乡随俗,还换上了我们赤军的军装。不错,不错。”
比安卡谦虚地笑了笑,回应道:
“根据地是个独一无二、充满活力的地方,这里的人们有着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人生哲理。
为了更好地适应这里的生活,我也在主动努力融入其中——马卡多同志,您不知道,那两个孩子可喜欢我身上这套军装了,早上,他们热情地邀请我加入村里孩子的‘打仗’游戏呢。
他们还说,等他们长大了,也要像爸爸一样,成为光荣的赤军战士,保卫根据地。”
马卡多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微笑着说道:“比安卡同志,你有这份贴近基层的心思,总归是好的。刘鼎同志和我提起,你父亲是兵工厂厂长,你则是军工专家,想要和他分享几样……特殊的技术?”
比安卡点了点头,简单和马卡多聊了几种武器的原理和作用。
“用一颗子弹做的地雷?可以打穿坦克的炮弹?可以震死碉堡里敌人的炸药包抛射器?”
马卡多的表情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比安卡同志,你说的这些武器,听起来威力巨大啊!
我不禁担心,你高估了我们的技术实力,饭要一口口吃。
当下的根据地,条件简陋,可能并不能生产你说的这些先进武器。”
“马卡多同志,破甲弹虽然技术要求高,但是我有完整的实验数据,完全可以尝试土办法生产。
我知道根据地的条件有限,所以可以因地制宜:
没有专业的钝化黑索金,但是延长油田可以生产石蜡,可以用别的炸药代替。没有紫铜,可以用别的金属或者合金……虽然经过简化的炮弹,性能不及工厂生产的原装炮弹,但是打穿鬼子坦克和装甲车,还是绰绰有余的。
至于另一个‘没良心炮’,实际上就是一个大汽油桶,通过牺牲射程和精度,换取易生产性和更大的装药量,威力巨大。如果没有汽油桶,铁匠手工打造的熟铁桶,也能凑合使用……”
听完比安卡的解释,马卡多沉吟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兴趣:
“比安卡同志,如果真如你所说,这些武器能够在根据地生产,那将对我们的革命事业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
不过,在那之前,我打算安排你先去吴起镇,实地观察我们的兵工厂,看看实际情况。”
比安卡也了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道理,上一个根据地里讲德语的人,人菜瘾大、本本主义,差点把华国革命带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李德:阿迷诺斯)
“我完全认同,马卡多同志。我现在就可以启程去吴起镇,实地考察一番。
如果根据地暂时没法制造,我也可以留下技术资料作为储备,等某天条件成熟,你们随时可以投入生产。”
“来自捷克斯洛伐克技术的苗苗,能不能在陕北贫瘠的土地中扎根成长,我也是充满了期待的。
不过在那之前,比安卡同志,最好去一趟保安。
你带来的那些德语教材,红大的师生们也是望眼欲穿了。”
马卡多随即拿出一张地图,指着上面几个用红笔标注好的地点,
“这是我为你安排的行程:保安县城、抗日红军大学、吴起镇的兵工厂、定边的盐场……
这些地方都能让你更深入地了解我们根据地的情况,了解我们真实的中国。”
比安卡拿出笔记,郑重地抄下一连串地名:
“感谢马卡多同志的安排,这些地方我一定认真参观学习,争取为赤军的事业多做一些贡献。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问马卡多同志。”
马卡多面色一整,放下手中的钢笔,身体微微前倾:“比安卡同志,你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可以一并说来。”
“我想以在自家工厂成立一个卫生室为由,从而合法采购一些药品,尤其是外科用药。
我知道,经济封锁给根据地带来了巨大的压力,而药物的获取尤其不易。
我可以做假账,扩大药物消耗速度,把省下的药物,与卖给南京方面的军火一道,通过海运运到上海或者南京。
贵方有能力从这两个地方把药物物资运回根据地吗?”
马卡多的双眸微微一亮,沉思片刻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药物的事倒是一桩大善之举,比安卡同志,你的心意我们领了。
你尽管放心,只要能让药物抵达上海,剩下的事情由中央特科的同志们接手便是。”
对哦,比安卡一拍大腿,差点忘了马卡多曾经亲自领导中央特科,对情报工作十分熟练。
有了马卡多的保证,她悬着的心也终于安稳地放了下来。
“这件事等我回国以后安排妥当,到时只要能成,我就发一封越洋电报到上海,交给吴淞大学的林毓蓉教授。”
“丞相!紧急电报!‘王先生’那边出现了紧急情况!”
突然间,一个电报员手拿一份文件,神色慌张,十万火急的跑向马卡多。
见马卡多神情一变,比安卡知趣的告退,“那行,马卡多同志,那我先出发去保安了。”
与马卡多告别后,比安卡等人并没有急于上路,而是在根据地的街巷中稍作准备,补充了干粮和水壶才跨上骡子,启程向保安进发。
一路上,骡蹄“哒哒”敲击着黄土铺就的道路,带起细微的尘埃。
比安卡环顾四周,漫无边际的山野间偶尔能见到零星的庄稼地,田垄间有村民在辛苦劳作,越是接近保安,这样的山间农田便越常见,似乎也侧面佐证了保安根据地经济政治中心的地位。
李大力走在前头,不时提醒他们注意脚下的地形,而比安卡则悠然地看着道路两侧点缀着的农田和羊群。
“首都”这个词语,乍一听难免会引起人们联想到繁华的大城市。可1936年的保安,比起上海南京这样的大都市,更像一个大号的农村,保安的城市规模,与比安卡先前路过的宗蒲几乎没有区别。
然而,不同于宗蒲的贫穷与压抑,保安充满了蓬勃向上的生命力与活力。
比安卡看到修缮过的土坯房沿街而立,虽然谈不上漂亮,但粘着白灰的围墙显然经过了人工精心处理;街道两旁整洁干净,没有丝毫杂物,显示出居民们对生活环境的重视。
行人们的步伐带着干劲,脸上满是笑容,有农人挑着竹担经过,有年轻的战士背枪匆匆走过,还有小孩追逐玩耍的笑声点缀着街角。
更引人注意的是洁白的墙壁上,那一条条醒目的红色标语:“打倒倭国帝国主义!”、“团结抗战,共赴国难!”、“军民协力,共创辉煌!”这些标语时刻提醒着人们身处战火之中,但也鼓舞着每个人迈步向前,凝聚共同的信念。
抵达城门口,李大力找到看守城门的士兵,完成了交接。
这时,从门楼的一侧匆匆跑出一个年轻人,穿着整洁的制服,斯斯文文的模样给人一种干练又略带书生气的印象。
来人急切地迎上前,对着李大力自我介绍道:
“李同志,我是外交部的接待专员傅锦魁,专门负责外宾同志在根据地的接待。
感谢你辛苦护送,请问外宾同志现在在哪?她们似乎没有和队伍一同行进?”
他扫了一眼,却没看到多少像“外宾”的人影。李大力不由得笑出声来,指了指不远处骑在骡子上的三人,淡然地说道:“傅锦魁同志,你要找的外宾,就是骡背上的那三位女同志。”
傅锦魁一愣,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他目光落到骡子上的三人身上,发现她们无一例外地穿着普通的赤军制服,完全融入了这里的氛围。
若不是为首的女子有着一头明显与众不同的金色头发,再加上李大力的提醒,他恐怕无论如何也猜不到这群人中竟藏着远道而来的外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