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喧天,震得戏院的琉璃瓦片嗡嗡作响。雕梁画栋间,回荡着花旦清脆的唱腔。
戏台上,女演员身披戎装,英姿飒爽,一杆梨花枪舞得虎虎生风。
台下,叫好声、喝彩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脂粉香和炒瓜子的香气。
孔令伟看得津津有味,眼神随着台上演员的身段变换而移动,时不时发出一声赞叹。
她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娴熟地嗑着,瓜子壳在她掌心堆成小山,发出细碎的声响。
时不时,她还会抓起一把瓜子壳,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看完,又将瓜子壳随手丢在桌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在她身旁,比安卡一脸幽怨地揉着肚子,肚子饿得咕咕叫,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
比安卡面前摆放着几个空盘,上面曾经放着橘子和梨,即使比安卡吃完了水果,也没有一点饱腹感。
酸甜的水果汁液非但没有缓解饥饿,反而刺激得胃酸分泌更多,让她更加难受。
她原本想着今天出席西餐厅的开业剪彩,怎么也能混一顿大餐,所以早饭吃得十分简单。
谁知临时被孔家叫走,到现在都没吃上饭。
比安卡偷偷瞄了一眼孔令伟,只见她看得聚精会神,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窘境。
比安卡叹了口气,心中充满了懊悔,早知道就应该在来之前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待到一出戏唱完,喧闹的戏院稍稍安静下来,孔令伟这才转过头,看向比安卡。
孔令伟一眼就看到了桌上堆积如山的橘子皮和梨核,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这么能吃?”
“令伟,我饿!”
比安卡可怜巴巴地看着孔令伟,语气中带着一丝撒娇,
“要不是你喊我,本来我今天能吃大餐的。
现在好,大餐没吃上,还饿着肚子看戏。
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
“想吃饭?”
孔令伟挑了挑眉,嘴角噙着一抹狡黠的笑意,眼神里闪烁着戏谑的光芒,
“行啊,我问你个问题,你要是回答得让我满意,咱们现在就去吃饭。”
比安卡一听有戏,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肚子也恰好地发出一声“咕噜”。
孔令伟忍不住轻笑出声,顺手抓起一把瓜子递给比安卡,“先吃点瓜子垫垫肚子。”
这哪吃得饱啊,比安卡不情愿地接过瓜子,眼巴巴地望着孔令伟,等待着她的问题。
孔令伟故作神秘地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问道:
“你说,这世上真有女人能像穆桂英一样,带兵打仗,百战百胜吗?”
比安卡差点被瓜子呛到,她本能地想说“这都是戏文里的杜撰”,但看到孔令伟那副跃跃欲试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心里暗自叫苦:这位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自己要是说没有,指不定她明天就想去参军了。
“令伟,”比安卡揉了揉肚子,小心翼翼地措辞,
“我们西方的戏剧,经常会增添许多艺术加工,想来东方的戏曲也是这样吧。”
她观察着孔令伟的神情,继续说道:
“我不懂东方历史,也不认识穆桂英,但我听说华国的女人以前要裹小脚,古代女子上阵杀敌,应该是艺术加工的。”
“那现在呢?”
孔令伟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服气,
“现在女人不用裹小脚了!”
她说着,又抓起一把瓜子,赌气一般磕得啪啪作响。
“现在嘛……”
比安卡故作沉思状,
“我有一位很了不起的师长,曾经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
华国神话里,盘古开辟了天地,后来天漏了,是女娲来收拾的烂摊子。
女神仙和男神仙一样了不起。”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但带兵打仗这种事,还得看个人本事。不过……”
比安卡顿了顿,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
“你身边就有一个奇女子,比穆桂英还厉害。”
“谁?在哪儿?”
比安卡神秘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孔令伟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引得周围人侧目。
“你?别逗我了,你细胳膊细腿的,能打得过谁?”
比安卡也不恼,只是神秘地眨了眨眼。
“令伟,武力哪有智谋厉害?你听说过‘习武可制虎豹,集智方取天下’吗?有时候,脑子比拳头更管用。”
她压低声音,凑到孔令伟耳边,一股淡淡的香味飘入孔令伟的鼻腔,
“时代变了,再能打的人也架不住几发子弹。”
孔令伟半信半疑地看着比安卡,眼神中充满了狐疑,
“什么意思?用枪打人也算智谋吗?
你要解释不清楚,今天中午这顿大餐你就别想吃了。”
“上海滩遇袭那晚,”比安卡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
“我要是傻乎乎地拿刀和那些地痞流氓对砍,早就香消玉损,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但是我有枪,而且还是我自己发明的枪,轻轻松松打得他们死伤惨重,哭爹喊娘地逃走了。
你说这算不算本事?”
比安卡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盯着孔令伟,一字一句地说道:
“今年一年,直接死在我枪下的人命已经半百,间接死的更是不计其数,你说我厉不厉害?穆桂英十六岁有这能耐?”
“真的吗?穆桂英我自然是见不到的,她都已经是历史人物了,可是比安卡你可是实实在在站在我面前的。我不相信,你真的杀了那么多人?你用什么杀的?”
孔令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比安卡微微一笑,“那当然是科学的力量,枪炮的力量。
我能造出先进的枪炮,寻常人可不能。你想想,女子和男子赤手空拳打架,谁能打赢?
当然是男人打赢的概率大,女人很难打赢。
但如果两人都拿着枪对射呢?
力量的差别是不是就大大缩小了,赢的概率是不是就变成五五开了?”
孔令伟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但眉头依然紧锁,似乎还在消化比安卡的话。
比安卡见孔令伟陷入沉思,决定从另一个角度切入,引导她理解更深层次的道理。
“令伟,你听说过‘生产力’这个词吗?”
孔令伟摇了摇头,“没有。”
比安卡暗自叹了口气,心想这大小姐的知识水平还真有待提高。
“简单来说,生产力就是人类利用工具和技术创造财富的能力。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男女之间在体力上的差异会被科技弥补一部分。”
看到孔令伟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比安卡决定举个更通俗易懂的例子。
“就比如拉人力车,女人肯定比不过男人,对不对?
但要是驾驶汽车呢?女人不一定比男人差,甚至可能更细心,开的更好。”
孔令伟的眼睛亮了起来,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生产力越发达,女人也能做更多的事情?”
“没错!”比安卡打了个响指,
“你知道阿梅莉亚·埃尔哈特吗?
她是第一个独自飞越大西洋的女飞行员,很多男人都做不到这样的事。你说她厉不厉害?”
“哇,独自飞越大西洋!”
孔令伟惊叹不已,
“那可真厉害!一个女人能开飞机,还能飞越大西洋,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比安卡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那是因为美国生产力先进,女人也有机会开飞机,她才能发掘自己开飞机的天赋。
可是现在华国,生产力比不过日本人,日本人能造飞机坦克大炮,华国不能。
以前大清的时候,西洋人用先进武器打华国,华国人打不过,只能割地赔款;
现在东洋人用先进的武器打华国,打不过东洋人,华国就要亡国灭种。”
她越说越激动,几乎忘了自己也是“西洋人”的一员。
比安卡的这番话,听得孔令伟一愣一愣的。
她从小到大接触的都是军政要员,满脑子都是“有枪就是草头王”的思想,哪里听过什么“生产力”这种新鲜词儿?
比安卡看她一脸懵懂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所以说啊,令伟,你得转变观念!女人也能顶半边天,甚至有了学问,比很多男人都厉害!”
孔令伟眨了眨眼睛,似乎被比安卡的话触动了一些,好奇地问道:
“那我要怎么才能有学问?怎么才能让华国的生产力比日本厉害呢?”
比安卡笑了笑,说道:“想要有学问,就要好好读书,学习知识。
至于想要华国的生产力比日本厉害,那就难了,这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
她停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你想知道怎么做?等我先吃饭,吃完饭我慢慢和你讲。”
“行啊,您这肚子也该抗议了。”
孔令伟被比安卡一番“生产力”理论说得云里雾里,却也激起了几分好奇心,便欣然同意先去吃饭。
比安卡挽着孔令伟的胳膊走出戏院,来到门口。
先前那辆黑色的轿车正停在那里,司机翘着二郎腿,一边抽烟,一边看报。
看到孔令伟出来,他连忙掐灭烟头,热情地迎上两人:
“二小姐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是这戏不合胃口吗?”
“哪有,都怪这饿死鬼。”
孔令伟故作嫌弃地戳了戳比安卡,
“要不是她求着我吃饭,我才不出来呢。”
“嘿嘿,作为赔罪,就由我请客吧,孔小姐。”
比安卡憨憨一笑,拉着孔令伟钻进黑色轿车,
“沃尔登西餐厅,快点快点!”
司机听到了比安卡报出的餐厅名字,愣了一下。
沃尔登西餐厅?那不是一家新开的餐厅吗?自己刚还在报纸中间的广告看到。
孔二小姐一向喜欢去那些高档的、有名的饭店,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司机心中虽然疑惑,见孔令伟没有反对,也不敢多问。
他确认方向后,当即发动了车子,平稳地驶离了戏院。
即使车子已经开出二里地,司机还是一脸懵逼。
孔二小姐的脾气他早有耳闻,那可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谁的面子也不给。
如果说孔二小姐为了照顾别人的感受,戏看一半提前离场去吃饭,和太阳从西边升起一样稀奇;
那么让强势的孔二小姐放弃熟悉的饭店,任由对方拉着去一家不知档次的新餐厅,那就是三个太阳在天上做起三体运动,简直是闻所未闻!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入颐和路公馆区,两旁是风格各异的西式洋房,梧桐树在微风中摇曳,婆娑的树影在地面交错。
很快,车子停在沃尔登西餐厅门前。餐厅的建筑是典型的欧式风格,米白色的墙体,搭配着深棕色的木质门窗,显得格外雅致。
餐厅门前摆放着两排花篮,上面写满了祝贺开业的字句,其中不少是用德语书写的。
门口的台阶上,以及街道旁的空地上,散落着不少红色的鞭炮碎屑和彩纸碎片,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火药味,显然这里刚刚举行过开业剪彩仪式。
虽然比安卡和孔令伟错过了剪彩的热闹场面,但餐厅的老板——一位胡子花白,精神矍铄的德国中年人——依然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热情地握住比安卡,
“冯·沃尔夫冈小姐,我原以为你不来了,能见到你正是高兴!(德语)”
“梅根先生,你的确得好好感谢我。我身边这位短发小姐,是华国领导人的外甥女,财政部长的千金,孔令伟小姐。
今天她临时约了我,为了见到您,我可是费了一番口舌才说服她一起前来。
要是沃尔登能征服她的嘴,以后南京城各种官二代怕是会源源不断地来捧场。”
“孔小姐谬赞了,沃尔登能得您青睐,蓬荜生辉啊。”梅根搓着手,用不太熟练的中文说道。
比安卡瞥了一眼孔令伟,发现她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餐厅的装潢。
沃尔登餐厅内部的装饰风格与外观截然不同,墙上挂满了黑白色的老照片,照片里是穿着军装的士兵和战壕里泥泞的场景,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味。
餐厅的角落里摆放着一些老式军用物品,例如G.98步枪、鲁格 P08手枪、mp18冲锋枪、德式尖顶盔和防风油灯等等,让人仿佛置身于一战时期的德国军营。
比安卡心中暗自一笑,琢磨着这些摆设或许正对孔令伟的胃口。
孔令伟家庭条件摆在那里,寻常风格的各种高档饭店肯定吃过不少,像这样战地风军事风的饭店,大概率还是第一次来。
联想到孔令伟对枪械的喜爱,比安卡思忖着,或许能借此机会进一步拉近与孔令伟的关系。
比安卡想到这些,笑着对梅根说道:
“梅根先生,麻烦给我们安排个雅间,再按四个人的规格,上些你们店的招牌菜。”
“好的好的,二位请跟我来。”
梅根将比安卡和孔令伟引到二楼一个视野极佳的雅间,殷勤地为她们拉开椅子。
孔令伟好奇地打量着雅间的布置,目光最终落在了墙上的黑白照片上。
“比安卡,你和餐厅老板很熟?”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这家店装潢真酷,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风格。墙上那些枪是真的吗?”
“嗯,算是认识吧。”比安卡淡淡地回应,不想过多透露与梅根的关系。
“你且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点菜。”
她起身准备离开,留下孔令伟独自一人在雅间里继续探索。
不同于丽塔和孙茹眼中自己无所事事,比安卡这两天参加的活动,既有应酬性质的普通商铺开业,也有弗朗茨名单上需要接触的相关人物。
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她只能将与后者的接头巧妙地安排在与前一类活动中,以免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
梅根的瓦尔登西餐厅正是德国外交部第三处设在南京的一个情报机构。
今天来参加剪彩仪式,实际上是为了与第三处在南京的情报站接上线。
正当比安卡在楼下点菜的时候,不远处,丽塔和孙茹正偷偷地打量着孔令伟。
“丽塔,小姐身边那个男的是谁?小姐的新欢吗?”
“不可能,小姐喜欢的是女人,还得是漂亮女人。”
她顿了顿,继续猜测道:“至于那人的身份,可能是孔先生的儿子。”
比安卡与梅根对完暗号接上头,将自己最近的行程和情报汇报给德国人,之后正要回到座位,丽塔和孙茹立马凑了上来,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小姐,那人是谁啊?穿西装打领带的,看着不男不女的。”
丽塔率先发问,眼神里满是揶揄。
“是啊,不会是你的新欢吧?您口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独特了?”
孙茹也跟着调侃,中带着一丝好奇和些许不满。
比安卡无奈地扶额,这两个丫头,真是八卦起来没个完。
“她叫孔令伟,孔祥熙的二女儿,你们注意点。
对了,她也是姛,你们少盯着她看,免得被人家看上了。”
“孔祥熙?财政部长?乖乖,那咱们可得小心伺候着。”
丽塔吐了吐舌头,立马收敛了刚才的随意。
“是啊,万一得罪了她,咱们这小生意还做不做了?”
比安卡看着两人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是啊,可得小心伺候。孔令伟可是姛,我家丽塔和孙茹都那么漂亮,万一让她看中,你们谁不听话我就把她送给孔小姐。”
“我们才不要呢,孔小姐哪有比安卡可爱。”
两人假装害怕,故意抱住比安卡,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孔令伟抬起头,却见比安卡左拥右抱,带着两个穿女仆装的女孩回到房间,顿时眼睛一亮,
“我还以为这里是正经饭店,还有这种服务?快快快,分我一个抱抱。”
“令伟,我把你当兄弟,你就这样惦记我女人?”
比安卡笑道,“朋友妻,不可欺啊。这两位是丽塔和孙茹。
丽塔是从小陪我长大的女仆,孙茹我之前和你讲过。”
这时,梅根亲自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将几道招牌菜摆放在桌上,分别是德式香肠拼盘、烤鹿肉配红酒酱汁、松露煎鹅肝配波特酒果冻、龙虾浓汤配鱼子酱、黑森林蛋糕和啤酒。
“这烤鹿肉表层金黄酥脆,内部鲜嫩多汁,味道倒是不比我寻常吃的法餐差。”
孔令伟用叉子优雅地切下一块鹿肉,细细品味着。
她抬头看向比安卡,本想招呼比安卡尝尝鹿肉,却被比安卡的姿态破了防,“比安卡,你真是太会享受了!”
只见孙茹和丽塔一左一右,细心地替比安卡将各种肉切成小块,轮流送到比安卡嘴边。
穷胸极饿的比安卡也毫不客气,张嘴就吃。
比安卡注意到丽塔和孙茹虽然低头不语,眼神中却流露出‘回去在收拾你’的调侃,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这两个丫头,平时睡觉时没大没小,这会儿当着孔令伟的面,倒是给了自己十足的面子。
“比安卡,你这两个小女仆真不错,又漂亮又听话,你是怎么调教的?”
孔令伟放下刀叉,用手帕擦了擦嘴,眼神暧昧地在丽塔和孙茹身上扫过。
丽塔和孙茹的脸颊瞬间泛红,低着头偷偷憋笑。
比安卡轻咳一声,替她们解围:
“令伟,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老鸨似的。
她们是我的朋友,不是什么玩物。”
“朋友?能左拥右抱,还这么和谐,我可不信只是普通朋友。”
孔令伟挑了挑眉,显然不相信比安卡的说辞。
“说说呗,有什么秘诀,也传授我两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