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长值班室里,石八达接过一个检察员递给他的《刑事起诉书》,细细地看。
起诉书上的被告人有五个,奇怪的是,石八达竟然是第一被告,名字前面加了俩字儿——主犯。
我怎么能是主犯呢?
在石八达的意识里,主犯应该是挑头的人,出谋划策,冲锋陷阵,可是我哪里够得上这个?
整个起诉书看下来,石八达明白了,敢情“汤海坠海案”定性防卫过当致人死亡,情节轻微免于起诉。“宋勇被打案”是按照受害人的伤情给定的,“尤为恶劣的是,被告人石八达手持板凳,猛击被害人宋勇的头部,致使被害人头皮撕裂,经法医鉴定构成脑震荡”。出谋划策的那是首犯,这个案子里面没有首犯。“鉴于石八达是在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时出于自卫,致使被害人汤海坠海,且汤海持枪行凶在先,被告人石八达不负刑事责任”。第二被告是吴岳,“被告人吴岳在被害人宋勇已经负伤倒地的情况下,依然对其大打出手,造成被害人四肢及腹部大量淤血,直至休克”。第三被告是马一立,“被告人马一立手持水泥砖,猛击另一被害人的头部,造成局部挫裂伤”。第四被告是叶豪,“被告人叶豪手持猎枪威胁被害人不得反抗”。第五被告是东子,“被告人钱晓东情节轻微,免于起诉”。后面加了一句:因被告人叶豪涉及另一案件,故另案处理。
起诉书的最后写着,因为本案涉及未成年人,建议法庭进行不公开审理。
谁是未成年人?石八达掐指算了算,东子和死了的小武都十六岁,他们应该就是起诉书里说的未成年人了。
签完字,石八达问检察院的人:“我们这个案子什么时候开庭?”
检察院的人说:“一般十天之后,现在情况特殊,估计三两天就可以开庭了。”
石八达又问:“当庭宣判吗?”
检察院的人说:“应该是。”
石八达走出门去,不甘心地又加了一句:“不会真的判刑吧?”
检察院的人转身往外走:“相信法律吧。好人不会被冤枉,坏人也休想逃脱制裁。”
走在回号子的路上,石八达搓着头皮想,我到底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呢?走到大九号门口才给自己下了结论:坏人。
号子里,大家围成一圈在听陈文唾沫横飞地演讲:“耶稣说,你们要走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去的人也多,将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见石八达站在门口发呆,陈文冲他招了招手,“过来,参加学习。”
石八达坐下,木着脑袋问:“学什么?”
大虎郑重其事地说:“圣经。老陈大哥绝对牛人,说得太他娘的好了!不信你听听,绝对长他娘的见识。”
石八达想笑,看大虎一脸正经,笑声顿时化作一口痰,咳了出来:“那就长长他娘的见识。”
陈文反倒不说了,指着石八达手里拿着的《起诉书》,颤着嗓子问:“下了?”
石八达把《起诉书》递给陈文:“看看吧,帮我分析分析能判几年。”
陈文快速地浏览《起诉书》,嘴里念叨着:“我也快了,我也快了……”猛地一抬头,“八达老弟,你麻烦大了,第一被告啊,至少五年!再看你的罪名,流氓罪啊,起步就是三年以上!完了,你完了,好端端的一个青年‘白瞎’了……”石八达抢回了自己的《起诉书》:“得了吧大哥,我懂,刑法第160条规定,流氓罪的最高刑罚是七年,人家检察院的人都告诉我了。”陈文垂着眼皮,嘟囔道:“那是以前,现在严打,不一样了。”
季诺夫凑过来点头:“文哥说得没错,现在不一样了。刚才发到集中号一个,没有人命,死刑。”
石八达推开季诺夫,转着头找刁全福:“唱歌的呢?太紧张了,轻快轻快。”
季诺夫接口道:“刚被提出去了,估计是开庭去了。他早就下了起诉的,很可能也是个‘打眼儿’(枪毙)的货。达子弟,你可能不知道,我们那个号儿判了好几个死刑了。有个伙计就抢了三块钱,因为抓的是现行……”还想继续说,看到石八达渐渐变冷的眼神,不敢再说下去了。
大虎没心没肺地嘟囔了一句:“都他娘的死干净了才好呢。全世界就剩我自己,爱干啥干啥,多他娘好?”
见没人接他的话茬儿,大虎摇着手说:“我也不是心狠,要是我爹还活着,我就带上他,爷儿俩一起混。”
本来石八达想借这个话题说点儿轻快话,一听大虎提到爹字,心里一堵,不觉息声。
陈文呆呆地瞅了瞅天花板,“咣”的拍一把地板,长叹一声:“生存,还是毁灭?哈姆雷特……”
大虎笑道:“哈个鸡巴雷特啊!该死改活屌朝天,还他娘的生存毁灭呢,人死如灯灭!”
大磊在一旁嘿嘿:“就是就是,死就是死,还什么毁灭?一把灰完事儿。”
陈文躺下了:“欲望,生之欲望也。莎士比亚说,欲望是一个好战士,有了它可以使人勇气百倍……”
季诺夫矜了矜鼻子:“莎士比亚扯淡呢,他要是到了这儿,敢这么吹牛逼?吓死老吧嗒操的。”
大虎立起了眼珠子:“你他娘的污辱国际友人?莎士比亚是谁?我怎么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呢?人活着就得有点儿欲望啊。”
“莎士比亚嘛……”石八达揣起《起诉书》,有板有眼地说,“他是一个东北老光棍儿。打了一辈子光棍儿没见过女人的那玩意儿,临死那天,他握着一个小护士的手说,啥是×呀?”“后来呢?”大虎揪着石八达的胳膊问。“没了,”石八达说,“你说,啥是×呀?”
大虎的眉头都皱紫了:“莎士比亚就是莎士比亚啊,怎么了?”
季诺夫实在憋不住笑了,捧着肚子滚到了一边:“彪子啊彪子,又见血彪子!”
大虎好像反应过来了,扑到季诺夫的身上,双手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吼:“说!啥是×呀?”
陈文坐起来,摇摇头又躺下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呜呼,鸡鸣狗盗,不可教也。”
大门打开。刁全福进来,脸色苍白,模样比一个垂危的病人抬进诊所时还要凄惨。
大家似乎都知道了刁全福的结局,一声不响地望着他。
刁全福一直相信自己不会死,前天还设计着回家后要好好对待老婆,说他以前对娘太好,慢待了老婆。还要买种子和化肥,院里的梧桐树也好杀了,换一套新家具。
昨天,刁全福他老婆送衣服来,一双手纳的布鞋,很精致,他搂着鞋子直哆嗦。
刁全福幽灵似的走到自己的铺位,电影里面的慢镜头一样,一下一下地卷着自己的铺盖。
石八达凑到门口问梁所长:“刁全福要‘挂’了?”
梁所长点了点头:“死刑。”
号子里除了响起大虎的一声“死了去吧嗒”之外,坟墓一样安静。
刁全福颤颤巍巍地走到门口,转回身,冲里面深深地鞠了一躬:“老少爷们儿,兄弟先走一步了。”
石八达的眼圈突然就是一热,一阵鸡皮疙瘩沿着胸口,一直蔓延到了全身。
陈文在望着铁门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命运,这就是命运,烟一样,一吹就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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