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号子比石八达以前住的那间号子稍微宽敞了一些,空气也清新了许多,可能是因为后面多了一个通气的小窗口的缘故。
微弱的阳光透过小窗口,斑驳地洒在灰乎乎的墙壁上,凭空多了一些生气。
靠在窗下站了一会儿,石八达摊开被褥躺了下来。
凉凉的水泥地隔着单薄的褥子透出阵阵寒意,让石八达的脑子渐渐清晰起来。八年啊,八年过后,我就是一个将近三十多岁的人了。三十多岁是一个什么概念?我还能适应这个瞬息万变的社会吗?那时候,我的同学和朋友都该领着孩子上学了吧?我的父母还会活在这个世上吗?石八达不敢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了。
外面有风不时吹过,从后窗洒进来的风让石八达平添了几分惆怅。
一阵冷风从小窗口灌了进来,石八达用力裹了裹身上的毯子。
凄凉的空气已经潜入石八达的灵魂,潜入石八达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他的视野里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沙漠和荒凉的天空。
石八达的大脑似乎已经结了厚厚的冰,沉沉地进入冬眠状态,他不知道自己要在这样的生活里呆到几时。
嘈杂的脚步声传来,是不是大柱子他们来了?
果然,高队长打开了石八达的号门,接着,几个顶着黄表纸一样的脸色的人被推了进来。
来的是大柱子、瘦猴子,竟然还有另一个打过吕建春的同案大彪子。
高队长一走,大柱子一拳捣在墙上:“吕建春,老子被你害惨了……”
石八达摇摇头,回身踢了瘦猴子一脚:“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正在跟吕哥‘正口子’吗?”
瘦猴子一哼:“正口子还能跑这儿来?我虽说不能跟英雄豪杰那样玩肝脑涂地,但是到了关键时刻,往肋巴条子上插根筷子什么的,那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大柱子侧身蹬了瘦猴子一脚:“少跟爷们儿废话,先说说你加了几年刑。”
大彪子讪笑着凑了过来:“这小子免于起诉,刚才公判的时候你没听见?”
石八达还真没听见呢,可能是他光注意听自己的那一节去了。
石八达扫了瘦猴子一眼:“他说的是这么回事儿吗?”
瘦猴子扎煞着胳膊,像是怕石八达再踢他,见石八达坐着没动,嘿嘿地干笑了两声:“打人的时候你也看见了,我确实动手少嘛。”
“好了,这事儿不要再提了。”石八达实在是不愿意再听到吕建春这个名字,转头问大彪子,“你是怎么回事儿?”
大彪子摸着头皮,不满地嘟囔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咱们是同案啊。”
“大彪子有福,判决书上没他什么事儿,”大柱子晃过来,“情节显著轻微,不予起诉。没看判决书吗?那上面都写着呢,大彪子一点儿也不彪。”
大柱子不提这个茬儿,石八达还差点儿忘了,连忙掏出《判决书》来看。果然,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被告人耿彪参与殴打,但属起哄行为,情节显著轻微,不予起诉……点上一根烟,石八达继续往下看:被告人石八达边踩肚子边恶狠狠地说:“这就是你靠拢队长的下场!”看到这一句,石八达苦笑了一声,在看守所里谁会说“靠拢队长”这四个字?这四个字石八达在入监队才刚听说呢。这一句话,让石八达的犯罪性质一下子就变了,由一般的斗殴变成了对抗政策。
看完《判决书》,石八达整个人傻了一半儿,为什么会是这样?
“柱子,傻哥发到哪儿去了?”想起老傻,石八达不禁问道。
大柱子喘一口粗气,感叹道:“老傻其实一点儿也不傻啊。这家伙不知道使了个什么怪招儿,在严管队里整天干呕,肚子上自残的伤口也整天往外淌脓水儿……严管队的伙计们说,这是个保外就医的口子。听说,这会儿他去老残队等着去了。”
保外就医算什么?傻哥的身体也完蛋了。人暂时获得了自由,但是你能多活几年?
石八达不想再去考虑这些窝心的事情了,随手把《判决书》撕成碎条,用力往马桶里扔去。
这些碎纸片很不听话,纷纷扬扬飘在了半空,然后忽忽悠悠落在一堆黑乎乎的被褥上,弄得这里就像过年上坟祭祖后放完了鞭炮的坟地。
十天的上诉期就这样无精打采地过去了。
上午,石八达们整理好了被褥,早早起来挤在门口等着来人提他们走。
阳光刚刚照上墙的时候,高队长就站在门口开门了。
跟在高队长后面刚走出第一道铁门,高队长站住,对石八达说:“人生路有很多,关键看你走的是一条什么路。”
这话太有道理了,是啊,人在路上行走,指不定哪一步没走稳就跌倒了。
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石八达忽然开朗起来。
石八达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到了,没有什么不可逾越的困难。
犯了罪终将面对惩罚,而接受惩罚无疑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问题是应该怎样去通过这种痛苦的洗练来获得新生。怨天尤人之于现在的石八达已经不复存在了,石八达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有了一些成熟的意思。如同爬出粪便的蛆虫,石八达将面对现实,奋力挣脱包裹在外面的那层硬茧,直飞天外,呼吸另一种空气。
石八达用力挺了挺胸脯,一时间感觉自己猛然长大了,就像矗立在天地之间的一棵大树。
至此,石八达对初来入监队的回忆结束,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梦,自己在这个梦里蜕皮。
回到原组的时候,时迁告诉石八达,梁振勇因为揍了一个刚来的号称社会大哥的人,被关了禁闭。
陈马扁、魏组长、杜宾、小迪、大力、杨洪等几个以前在入监队“有头有脸”的人物有的下队了,有的转到别的中队了,有的也跟着梁振勇一起被关了禁闭。
石八达心情沉重,什么话也不想说,脸阴得就像这几天外面的天空。
今天又下雨,从半夜就淅淅沥沥下,一直下到临近中午。
等候开饭的时候,队上又发来了一批犯人,是从“二看”来的。
这十几个人被分到了走廊最北头的一个教室。
石八达过去看了看,全都不认识。问一个看上去有点儿面熟的伙计,吴岳在那边怎么样?
那伙计说,吴岳被梁所长关了三天禁闭,不让他分饭了,拉水。
问大虎的情况,那伙计说,大虎老实多了,不打人了,歌也不唱了,那个号儿静悄悄的,就像没住人一样,梁所长说,大虎快要判了,估计至少八年。
吃完中午饭,周队上来,站在走廊头上喊:“大家下午不用学习了,全体去楼下菜地劳动!”
下楼一看,雨已经停了,地上全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水湾。
庄世强招呼石八达他们这个组的人和新来的那十几个人一起到地瓜地里拔地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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