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向前跨出两步，双手紧紧地扶住徐老，坚决不让他完成这个鞠躬的动作。
要知道，这种姿势在古玩江湖中，被称作“灵官拜退”。曾经说过，鉴宝这一行当，实质上是依靠身体来感知和判断的。这其中讲究的是运用五官去观察、手脚去触摸、内心去体悟，从而品鉴宝物的真伪与价值。老一辈的鉴宝大师们一直坚信，人体身上的各个器官都蕴含着独特的灵气，这些灵气被尊称为灵官。而修习鉴宝的技艺，本质上就是持续地强化身体各个部位的灵气感知能力。
就在刚才，徐老双手握拳后置，低垂着头，目光收敛，膝盖弯曲，向后倒退两步，准备向我鞠躬。这样的姿态清晰地表明，在我面前，徐老自愿将身上所有的灵官都隐匿起来，这意味着他对我心悦诚服，甘愿低头认输。要知道，这种姿态在古老的古玩江湖中，可是一种极其庄重、罕见的大礼！
通常情况下，只有在面对祖师爷的祭拜仪式，或者在拜见那些德高望重、备受尊崇的老前辈时，才会行如此大礼。
我看到这一幕，内心的惊讶如汹涌的波涛，瞬间让我瞪大了眼睛，呆立当场。
徐老，那可是在国内古董界拥有着泰山北斗般崇高地位的人物，仅仅因为在窜货场的一次小小的打眼失误，竟然能够放下自己所有的尊严和荣誉，向我这样一个在古玩界名不见经传的小辈行此大礼。
这是一种怎样令人惊叹的气度啊！
这种老派江湖鉴宝大师的风范，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打心底里产生深深的钦佩之情。
我赶忙开口说道：“徐老，您要是行此大礼，那简直就是要把我从古玩这一行当里给生生逼走啊！”
说完，我怀着无比的敬重，朝着徐老深深地回鞠了一躬。
徐老听了我的话，缓缓地摇了摇头，目光中充满了感慨，说道：“非也！我已经步入暮年，这古玩江湖的未来，终究是属于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当初在江湖窜货场上，你的技艺展现得那般精湛绝伦，行事杀伐果断，态度大气从容，我徐某内心所受到的震撼和触动，实在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回来之后，我日日夜夜反复思考，深深地觉得必须要把你请过来，当面表达我的谢意和认错的诚意，这样才不会违背我作为人师的原则和底线。”
他说的致谢，是因为在窜货场上，我巧妙地为他化解了尴尬，帮他圆了场。
而认错，则是因为徐老觉得自己当时没有勇气当众承认打眼的失误，这件事一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让他良心不安。
我轻轻让徐老坐下，然后亲手为他倒了一杯香气四溢的茶，缓缓说道：“徐老，您真的不必这样。关于陶响球那件事，其实我在学艺的时候曾经有幸亲眼目睹过类似的物件，所以才能够在当时辨认出来，这并不能说明我的眼力有多么精准独到。再者说，徐老您要是在当时那种场合当众承认打眼，那才真的是愧为人师呢。”
徐老听到我的这番话，脸上顿时流露出极度的惊讶，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疑惑地问道：“你为何会这样说？”
我不慌不忙，耐心地解释道：“徐老您想想，您门下的弟子遍布五湖四海，数量众多，有很多人都是依靠着您的名声和教导在这一行里讨生活。您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打眼，固然您自己能够获得一生清白的美名，但是这却等同于亲手砸了众多弟子的饭碗，他们可都是无辜的呀。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您这样做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那一点点虚名，而无情地毁掉了别人的前途，这样的行为，难道不是枉为人师吗？”
徐老听完我的这一番话，整个人的神情为之一震，嘴唇微微颤抖，说道：“小方你……”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在这充满了波谲云诡的江湖之中，血腥残酷的厮杀往往是针对那些不共戴天的仇人。
但对于那些有可能成为朋友、伙伴的人，就需要懂得运用人情世故的智慧，以和为贵，化敌为友。
徐老此时显得格外激动，他的声音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微微颤抖，说道：“你年纪轻轻，却能够拥有如此深刻、独到的见解和见识，简直就是人中龙凤，未来必定能够一飞冲天，成就非凡！小方，我徐忠茂真心诚意地愿意与你结为忘年之交，要是日后有任何能够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心甘情愿成为你上马时的鞍，为你助力，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连忙恭敬地回答道：“徐老，您如此厚爱，实在是让我感到受宠若惊，这对我来说简直是高攀了！”
徐老听到我的回答，脸上绽放出欣慰而又喜悦的笑容，他再次拿起茶壶，为我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说道：“茶盟！”
我赶忙端起茶杯，与徐老轻轻碰了一下。
两人仰头，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一直以来都有这样的说法，菩萨需要众人齐心协力地抬举，神仙也需要锣鼓喧天的开道助威。
我心中怀揣着在古玩界成就一番伟业、为自己报仇雪恨的远大志向，要实现这些目标，就必须建立起强大而广泛的人脉关系。
徐老作为国内古董界的翘楚，他品行高洁、学识渊博，人脉资源更是丰富无比。
无论是与他以师徒相称，还是以朋友相交，对我而言，都是人生道路上难得的幸事。
如今，在我彻底与四方斋撕破脸皮的艰难处境下，如果我不想屈居于杜婉玗之下，要确保自身的安全无虞，徐老无疑是一个最为理想的选择。
更为关键的是，这是朋友之间真心实意的相互支持和帮助。
而不是像杜婉玗所提出的那种大金主与鉴师之间冷冰冰的上下级关系。
徐老接着说道：“小方，今天我特意把你请来，其实还有一个不太好意思开口的请求。”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徐老，您千万不要客气，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徐老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说道：“我有一位关系非常要好的朋友，是在社会上闯荡的。他最近机缘巧合得到了一样宝贝，满心期待地想请我去帮忙鉴定一下真伪和价值。但不巧的是，我马上有一趟紧急的航班要飞往京都出差，实在是抽不开身。这件事情又十万火急，今天就必须得出一个确切的结果。所以，我思来想去，想让你代替我去帮这个忙。”
“关于鉴定费的问题，我已经提前跟他交代清楚了，这一点你完全不必担心。最为关键的是，小方啊，既然你已经踏入了这一行，多结识一个朋友就意味着多一条出路，去和他认识一下，对你未来的发展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不知道对于我的这番安排，你是否能够理解和接受？”
这里所说的“打锣的”，指的就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有一定江湖地位的人。
类似的称呼还有很多，比如在川蜀一带，人们也会称之为袍哥。
我听到徐老的这番话，心中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深意。
徐老这无疑是又一次向我伸出了援手，送给我一份厚重的礼物。
在那次惊心动魄的江湖窜货场经历中，我独自一人勇往直前，砸挂、赌斗、拼红花，展现出了无畏的勇气和卓越的技艺。
由此，那些对我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的，除了四方斋，还有思源拍卖行。
徐老所谓他马上有一趟航班要飞往京都。
也许这确实是事实。
但是，要知道，他在古董界的朋友众多，哪怕是他的学生，随便拉出一个来，在业界的名声和地位都远远超过我千倍万倍。那么，他又何必大费周章地让崔先生专程来接我，让我去帮忙处理这件事情呢？
经过在江湖窜货场的那一场激烈交锋。
人脉所带来的成果，在今日已经开始显现！
我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完全明白！日后徐老您要是有任何需要我效力的地方，尽管开口吩咐。”
徐老微笑着点了点头，眼中满是赞赏和期待，说道：“后生可畏啊！我今天就不再挽留你了，让小崔送你过去。等我从京都回来，咱们再找个时间，好好地畅所欲言，把酒言欢。”
我站起身来，郑重地向徐老作别。
徐老亲自把我送到了门口，目送我离开。
上了车之后，崔先生熟练地启动车子，将车缓缓地从金大驶出。
一路上，崔先生神情冷峻，沉默寡言，几乎没有和我说过几句话。
然而，当车子行驶到夫子庙附近的时候，崔先生忽然开口问道：“方先生，您需不需要先吃点东西？”
此时已经临近中午时分，我的肚子确实也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我回答道：“好的。”
于是，我们两人找了一家在附近颇有名气的鸭血粉丝店。
点了一份香气扑鼻的鸭血粉丝、一碟美味的鸭肝、两份让人垂涎欲滴的卤爪。
正当我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我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迹象。
这家店的生意异常火爆，客人络绎不绝。老板因为实在忙不过来，打好粉丝之后，就让客人自己去柜台端取。
这时候，我注意到有一位身材消瘦，模样酷似瘦猴的人。他端完粉丝后，吃了没几口，就跑去柜台加豆泡，又吃了两口，又跑去柜台加鸭血。而且，每次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瘦猴的眼睛都会偷偷地、快速地瞄上我一眼。
这个人的眼睛有点斗鸡眼的样子。
我还留意到他的食指和中指，纤细得如同两根长长的竹筷，指甲更是长得惊人。
凭借我多年的经验，这分明就是一个小偷的特征。
我不动声色，心里暗暗想着，只要这瘦猴胆敢动手行窃，我一定让他好好尝尝教训。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通常来说，小偷的目标大多是钱包、手机这类贵重物品。
但这瘦猴瞄的，竟然是我衬衫口袋里那枚袁大头。
这枚袁大头其实是个赝品。
小时候我还是“拖裤党”的时候，丛哥把它给了我，让我拿去骗钱。
后来，我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将其视为一段不能忘却的回忆。
普通的袁大头在市场上价格并不高，几百块、几千块不等。
但有一些稀有的版本，比如开口贝、英文签字、O记、粗发、甘肃字样等版本，那可就价值不菲了。
我口袋里的这枚赝品，恰恰是模仿书写有“甘肃”字样的版本。
在两千年左右，如果是真品，能价值十几万（后来因为袁大头的行情被炒热，带有“甘肃”字样版本的袁大头价值更是飙升到了百万之巨）。
我原本穿着一件外套。
但由于店内的温度有些高，我就把外套脱了下来，挂在了凳子上，而里面的衬衫恰好有点透白。
从外面看，假袁大头上面“甘肃”两个字，显得格外清晰。
难道这小偷还懂得古玩宝物？
可当他第三次去柜台加鸭肝的时候，我忽然恍然大悟。
从瘦猴身上传来一股浓烈的泥土腥味。
原来，他并非普通的小偷，而是一个盗墓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