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回廊,一股陌生的檀香味扑鼻而来,让王贲微微皱眉。
这香味过于浓郁,与父亲平日里喜欢的清淡风格迥异。
庭院的布局也变了,原本栽种梅兰竹菊的角落,如今堆满了奇石假山,几株叫不出名字的奇异花草点缀其间,显得有些俗气。
王贲心中那股不满之情愈发浓烈,他停下脚步,冷声问道:“府中何时变了格局?这些都是谁的主意?”
家老闻言,脸色骤变,慌忙解释道:“少爷息怒,这些都是……都是夫人吩咐的,说是为了迎接少爷凯旋,特意布置一番。”他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王贲冷笑一声:“夫人?母亲一向节俭,怎会如此铺张浪费?我看是你这老东西自作主张,挥霍府中钱财吧!”他语气凌厉,眼神如刀般锋利,直刺家老。
家老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少爷冤枉啊!老奴不敢,老奴万万不敢啊!这些都是夫人亲自挑选的,老奴只是奉命行事,绝不敢有半点私心!”
王贲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家老,心中怒火稍减,却依旧冷着脸说道:“起来吧,带我去见父亲。”
家老如蒙大赦,颤巍巍地爬起身,低着头,弓着腰,小心翼翼地在前面引路。
王贲跟在后面,心中疑惑更甚。
母亲一向不喜欢奢华,为何会突然改变?
府中的变化让他感到一丝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正在悄然发生。
穿过一道又一道的拱门,庭院的布局越来越陌生,王贲甚至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府邸之中。
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老爷就在前面……”家老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穿过一道垂花门,王贲终于看到了父亲。
不同于往日威严的甲胄装束,王翦今日身着粗布麻衣,头发散乱,正坐在院中石凳上,对着棋盘独自一人沉思。
“父亲!”王贲快步上前,拱手行礼。
王翦抬起头,看到王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但随即又被深深的忧虑所取代。
“贲儿回来了。”他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王翦的这副模样让王贲心中更加不安。
“父亲,您这是……”他欲言又止,目光扫过四周,庭院的布置与父亲的装扮都让他感到陌生而怪异。
“无事。”王翦摆了摆手,“只是闲来无事,摆弄棋局罢了。”
“母亲和大哥呢?孩儿想先去拜见他们。”王贲并未直接询问府中变化的原因,而是想先了解家人的情况。
王翦拿起一枚棋子,在指尖轻轻摩挲,许久才缓缓说道:“你母亲和兄长已经回频阳老家了。”
“回老家?”王贲心中一惊,母亲和大哥从未在战时离开咸阳,这次为何如此突然?
“何时回去的?为何孩儿不知?”
“前几日便走了。”王翦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握着棋子的手却微微用力,指节泛白。
王贲敏锐地察觉到父亲的异样,心中那股不安愈发强烈。“父亲,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王翦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抬起头,目光深邃地望着王贲,缓缓说道:“贲儿,你举荐李信为伐楚主将……”
“贲儿,你举荐李信为伐楚主将……”王翦顿了顿,目光如炬,仿佛要洞穿王贲的内心,“可曾想过此举的深意?”
王贲微微一怔,随即答道:“李信将军勇猛果敢,屡立战功,孩儿以为,他堪当此任。”
王翦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贲儿啊,你还是太年轻了。大王起用李信,并非只看重他的战功。”他招手唤来家老,吩咐道:“去,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靠近后山,违令者斩!”家老领命而去,王贲心中疑惑更甚,这后山向来无人问津,父亲为何如此谨慎?
待家老走远,王翦才压低声音说道:“大王此举,是为了平衡朝堂。”
“平衡朝堂?”王贲不解。
“不错,”王翦捻着棋子,目光落在棋盘上,却似乎并未专注于棋局,“老将蒙武,新将李信,皆非我王氏子弟。如此安排,大王才能安心。”
王贲眉头紧锁:“父亲的意思是,大王忌惮我王家?”
“非是忌惮,”王翦纠正道,“而是帝王心术。我王家手握重兵,功高震主,大王不得不防啊。”
“可若是如此,伐楚大计岂会因此受阻?”王贲心中焦急,“李信虽勇,却缺乏统帅二十万大军的经验,恐难胜任啊!”
王翦叹了口气:“为父何尝不知?只是如今,我已无力回天。你举荐李信,更是让大王坚定了起用他的决心。”
“那孩儿这就进宫面圣,向大王直言利弊!”王贲说着就要起身。
王翦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沉声道:“不可!你此去,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让大王更加猜忌我王家!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他目光深邃,看向后山的方向,“有些事,现在还不能让你知道……”
“孩儿这就修书一封,上呈大王,陈述利害!”王贲猛地站起身,语气决绝。
“坐下!”王翦一声断喝,声如洪钟,震得王贲身形一晃,又跌坐回席上。“你啊,还是太嫩了!”
王翦缓缓走到王贲身旁,负手而立,目光深沉。
“你以为,大王不知李信经验不足吗?你以为,大王不明白老夫才是伐楚的最佳人选吗?”
王贲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王翦继续说道:“其一,你贸然上书,只会让大王觉得你是在质疑他的决断,质疑他用人的眼光。你让大王颜面何存?其二,你以为你上书就能改变大王的决定?如今朝堂之上,支持李信者众多,你一人之力,如何能扭转乾坤?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王翦顿了顿,语气低沉,“你此举,会将我王家置于何地?”
他走到窗前,望着远处连绵的宫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你以为大王真的不知道后山里藏着什么吗?他只是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王贲听完父亲的话,如遭雷击,瘫坐在席上。
后山里藏着什么?
父帅话里藏着什么?
他一时之间理不清头绪,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
他拿起茶壶,却发现早已空空如也。
他烦躁地将茶壶重重地顿在桌上,起身提着茶罐,匆匆忙忙地向外走去。
“孩儿告退!”说罢,也不等王翦回应,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三日后,王贲身着甲胄,步入章台宫。今日是小朝会,秦王召集了伐楚一战的主要将领和重臣商议进兵方略。
殿内,王绾、李斯、尉缭等一众大臣已在等候。
王贲向众人拱手行礼,便默默地站在了武将的行列之中。
李信一身戎装,显得意气风发,正与蒙恬低声交谈着,全然没有注意到王贲的到来。
王贲看着李信,心中五味杂陈。
秦王步入大殿,众人立刻跪拜行礼。
待秦王落座,王绾首先起身,手捧竹简,开始禀报粮草辎重的筹备情况:“禀大王,粮草已备齐五十万石,足够大军三月之用……”
王绾禀报完毕,李斯起身,手持地图,详细阐述了伐楚的进军路线:“臣以为,大军当分两路进军,一路由李信将军率领,直取楚国都城寿春……”
李斯之后,尉缭起身,分析了楚国的兵力部署和可能采取的应对策略:“据探子回报,楚王负刍已调集重兵于寿春附近,并加固了城防……”
王贲听着这些汇报,心中越来越沉重。
他觉得李信的策略过于激进,风险太大,而朝中大臣似乎对此并无异议。
他几次想要开口,却又想起父亲的告诫,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秦王的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道:“诸位爱卿,对此伐楚方略,可还有其他意见?”
秦王环视一周,殿内鸦雀无声。
李信面上带着自信的笑容,蒙恬则面无表情,其余将领也大多沉默不语。
秦王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王贲身上:“王贲,你久经沙场,对此有何看法?”
王贲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拱手道:“大王,臣以为,李信将军的策略过于激进。楚国虽连年败于我秦国,但国力尚存,寿春更是易守难攻。二十万大军直取寿春,恐力有不逮。”
李信闻言,脸色微变,正要反驳,却被秦王抬手制止。秦王略一沉吟,问道:“依你之见,当如何?”
王贲答道:“臣以为,伐楚当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可先攻取淮南等地,切断楚国粮道,再图寿春,如此方可万无一失。”
王贲话音刚落,李信便忍不住出言反驳:“王将军此言差矣!如今我秦国兵强马壮,士气正盛,正是一举攻克寿春的大好时机。若按王将军所言,岂非贻误战机?”
秦王未置可否,再次看向王贲:“王将军还有何话说?”
王贲还想再劝,却见秦王眼中已有了决断之意,只得无奈地拱手道:“臣不敢妄言,一切但凭大王决断。”
小朝会结束后,王贲心情沉重地走出了章台宫。他觉得李信的策略太过冒险,此战凶多吉少。
回到府中,还未及更衣,便见大哥王离匆匆而来。“二弟,”王离神色凝重,“父亲……父亲他有意告老还乡。”
王贲心中一震,手中的头盔“铛”地一声掉落在地。“父亲为何突然……”
王离叹了口气,低声道:“父亲说,他累了,想回老家颐养天年……”他顿了顿,又道,“二弟,你劝劝父亲吧。”
王贲望着大哥离去的背影,心中烦闷不已。
他捡起头盔,紧紧地攥在手中,指节泛白。
告老还乡?
父亲真的只是累了想休息吗?
夜幕降临,王贲独自一人站在庭院中,望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心中思绪万千。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宁静……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王贲府邸门前。
一名浑身尘土的信使翻身下马,递上紧急军报。
王贲拆开一看,脸色骤变——秦军主力已逼近淮水,楚王负刍急召众臣议事!
与此同时,寿春楚国王宫内,负刍焦躁地来回踱步。
秦军兵锋直指寿春,他已连发六道王命,召集大臣商议对策,可如今已是十三日,朝堂之上依然稀稀落落。
“大王,”太傅黄歇步履蹒跚地走进大殿,躬身道,“老臣来迟,还望大王恕罪。”
负刍连忙上前扶起黄歇,叹道:“太傅一路舟车劳顿,何罪之有?只是这朝中大臣……”他环顾四周,空荡荡的朝堂让他心生无力。
“大王,”另一位老臣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走上殿来,“两淮之地世家大族众多,臣等皆已将家眷送回封地安置,是以耽搁了些时日。”
负刍闻言,心中更加烦闷。他先前为了笼络人心,特许两淮大臣将家小送回封地,如今却成了掣肘。
“大王,”一位武将打扮的老者上前一步,“如今秦军压境,我楚国危在旦夕,还请大王速做决断!”
负刍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焦虑,沉声道:“诸位爱卿,秦军来势汹汹,我楚国该如何应对?”
黄歇缓缓开口道:“大王,依老臣之见……”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寥寥无几的大臣,低声道,“不如……等两淮大臣都到齐了,再行商议……”
负刍脸色一沉,正要开口,却见殿外又走进来一位老臣,颤声道:“大王,老臣……老臣……”他突然一口气没上来,猛地咳嗽起来,脸色涨红。
侍卫连忙上前搀扶,却听他断断续续地说道:“秦军……秦军已……已渡过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