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阶夜色凉如水。
张元从真人府回来后,赤裸上身躺在自家石级上,就这么一直看着星空流转。
他觉得心中很烦闷。
“非非绝不可能被荣华富贵迷了眼,去答应妖道做皇帝老儿的炉鼎。”
曲洋佝偻着身子,十指交叉,静坐在阶梯上。
张元点了点头,这方面他也相信,而且他也不信一个炉鼎能成为妃嫔,这不是他烦闷的点。
曲非烟的不幸因他而起,所以谁玷污了嘎子,他就要谁的命。
就算是嘉靖皇帝也一样。
都是社会主义穿过来的人,讲什么天威咫尺,皇恩浩荡?
但嘉靖是裕王的父亲,裕王对他很好,他不希望自己变成朋友的杀父仇人。
而且陆炳说过,蒙古铁骑已经蠢蠢欲动,杀了嘉靖,如果外族趁虚而入,他就是大明罪人。
“事到如今,只能不遗余力,找遍所有可能之处了。”
张元坐起身来,穿上衣服。
“从现在开始,最少有一年时间。炉鼎未成,陶仲文想必不会允许别人碰她,我先去皇宫摸一圈。”
说罢,他拍拍屁股泥灰,纵身出了院子。
……
曲非烟不在皇宫。
她住的这地方庭院宽广,屋舍华丽,但没有那种皇宫规矩,也从来没有听过哪个奴婢仆从说“圣上,太子”之类的话。
这里权力最大的人叫做“将军”,权力第二大的叫“世子”,但曲非烟从来没见过。
自从来到这里,如今七个月过去了,她就没走出过这个院落。
把她抓到此处的蒙面人逼她喝下一种药物,有酥软筋骨的作用,以至于她一身武功施展不出,比寻常女子还弱三分。
来到这里后,也是专人监视每日服用,稍有反抗,便会被捏着鼻子硬灌。
“曲小姐,吃饭了。”
一个苍白、瘦弱的丫鬟端着食盒,低头走了进来。
她叫云儿,跟曲非烟年纪差不多,是第二个丫鬟,第一个已经不知哪儿去了。
曲非烟还曾经将她制服,逼迫解药。
后来曲非烟发现根本不可能,因为这院子里只有她才需要服毒,所以没人有解药。
曲非烟叹了口气,苦笑道:“老实说,我宁愿跟马槽里的马换饭吃,至少它们还能有豆子。”
云儿怯生生笑了笑,将食盒打开。
一碗黑糊糊的药汤,一碗清水,十片桑叶,这就是曲非烟的正餐,一日三次,持续了日日如此,已经七个月了。
药汤不是软麻筋骨的,而且云儿也同样要喝,但具体是什么作用,曲非烟和云儿都不知道。
曲非烟打听过,据说这是为了排去体内秽气,颐养她们的“仙气”。
“要是能偷到些什么种子之类就好了,咱们在这院子中种些韭菜,小葱,至少管饱。”
曲非烟摇了摇头,“唉,要是捉的是张元,他就可以在院子里乱吃,反正什么都毒不死他。”
云儿低声道:“小姐每日总要提这位张公子各种神通,小婢真想见见。”
曲非烟笑道:“等我想到出去的办法,见到他后让他来找你。”
云儿苍白的脸上泛起些红晕,突然从怀中摸出两片桑叶。
“小姐,我把我的桑叶分你两片,让你吃得饱些。”
曲非烟瞪大了眼睛,连忙把云儿的手推了回去。
“不行的,你已经瘦成这样,怎么还能分给别人?你快吃吧。唉,虽然是桑叶,有也总比没有好。”
云儿还要说些什么,突然面容抽动了一下,接着眉头扭在一起,颤抖了起来,桑叶也掉在地上。
曲非烟大惊失色,抢过去扶住她肩头,“你怎么了?”
云儿嗫嚅道:“我,我肚子疼得厉害。”
曲非烟连忙把她扶到床上坐下,打开门呼唤:“快来人,快来人!”
“叫什么?一惊一乍的,又想逃么?”
一个身材粗大,面容黝黑的中年婆子慢悠悠走了过来,没好气地嚷嚷,声音极大。
曲非烟心头火起,这婆娘对她和丫鬟们都是飞扬跋扈,又专门给她灌药,她虽让其吃过点亏,却也难消心头之恨。
如果武功未失,这种角色她单手打十个。
“容妈,你快看看云儿,她肚子疼,是不是吃得太少?”
但此刻不是精神胜利的时候,她只得强忍怒意,述说情况。
容妈听到“肚子疼”三个字,脸上光华闪过,一副要素察觉的神色,赶忙抢进屋内。
“云儿,是不是身上发冷发酸,小腹绞痛?”
云儿点了点头,容妈喜形于色,一把将她架起,推开曲非烟,嘴里低声念叨着出了房门。
曲非烟愣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将云儿的桑叶收起,又把自己那份吃了,然后把药从后窗倒掉。
这种药每个月都要吃,但曲非烟还是在监管松懈时倒了好几次。
当天傍晚云儿再没有出现,改由容妈送饭。
老娘们儿似乎心情很好,导致曲非烟心情很糟。
“奇怪,你比云儿早来三个月,怎么她都到了,你却没到?”
容妈放下食盒,一对三角眼斜睨着曲非烟,目光中有些怀疑。
曲非烟脸色冰冷,一把抓起桑叶塞进嘴里,就着软麻筋骨的汤水吞服。
“云儿怎么样了?”
容妈冷笑两声,又是看了曲非烟半晌,才瓮声瓮气地说道:
“你们两个明天上京时同坐一台马车。”
曲非烟眼睛亮了。
“天天吃桑叶喝清水,哪来力气上京?”
她叹了口气,重重摇头。
“哟,大小姐,你真当自己是小姐?”
容妈嗤笑一声,吊着眼:
“你就是个不用干活的婢子。
要不是鞑子杀过来,你以为你现在就能进京?”
容妈脸上怨毒糅杂着快意,继续道:
“谁让你和云儿是上好品相,就怕你们死在路上,自然要给个马车坐坐,其他“铅人”,都挤在一起。”
曲非烟静静地看着她,眼底仿佛起了一层寒霜。
“哟,好威风,好煞气呀,怕就怕进了京,见了上师,立马变成了牲口~”
容妈感觉心底有点发毛,收拾起食盒,扭着粗大的身子去了。
曲非烟默默地走到房中一处盆栽,伸手入土,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磨尖石块。
“弟子曲非烟敬叩:日光月朗,照我重会张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