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本来年龄就大，加上整日沉迷酒色，掏空了身子，刚刚又吵了一架，此时气喘吁吁，疲态尽显，确实有点支撑不住了，点点头道：“好，你来。务必不能让他得逞。”

贾珍扶贾赦坐下，这才走到中央，郑重地朝北静王施了一礼，平静地道：“贾家自愿退出，这次机会确实给定远将军更合适。”

这句话恰如平地一声雷，震得所有人呆若木鸡，怔怔地看向贾珍。

任是谁都想不到，这场比拼会以这么戏剧化的离谱方式分出胜负。

北静王也明显愣了，好一会儿才道：“贾珍，你可知，你这样说，贾家再无机会？”

“你疯了不成？”贾赦扶着桌子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走过去。

贾珍一把搀扶住他，在他耳边加重语气道：“大叔叔，你是要把我们的家底花光吗？别忘了，还没算捐给朝廷的十万两呢！”

贾珍安抚地拍了拍贾赦的后背，对北静王笑道：“臣知道，臣自愿放弃。”

他看了一眼上气不接下气的贾赦，灵机一动道：“王爷，恕臣冒昧，臣的叔叔似乎身体不适，能否提前告退？”

北静王当然应允。

贾珍搀着贾赦，半拖半拉地硬是把他拽出了功名阁，不由分说就把他塞进马车里，又抢先打断贾赦，道：“大叔叔，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这里人多眼杂。”

贾赦无可奈何，愤愤地摔了车帘进去了。

贾珍也坐回到自己马车上，直到车帘放下，车轮滚动，缓缓行进，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裳。

贾赦这个蠢货，要不是自己及时发现了这里面的危机，贾家就要万劫不复了！

他从蒋子宁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直到听到那一大段逆转局势的发言，他反复揣摩，却并没发现蒋子宁的话有一点不妥之处。

后来他才蓦然醒悟过来，没有一点不妥就是最大的不妥。

临场即兴发挥难免会有一星半点的疏漏，然而蒋子宁那番话一气呵成，滴水不漏，就像是提前演练好的一样。

而且关于汗血宝马的事，他就像故意提高音量，好让贾赦听见似的。

但相比蒋子宁，更不对劲的是杨通。

区区一个五品，子孙已经无法继续袭爵的定远将军，居然敢在北静王出声认可贾家之后，继续反驳。

而在贾赦因为十万两银子而踌躇的时候，他不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又故意出言相讥，挑拨贾赦的怒火。

他不像是在推举自己的儿子，反而更像是用激将法让贾赦买下那匹汗血宝马。

他演得太用力，太刻意，这才让贾珍抓到了破绽。

就是这么一场宴会，很多事情看起来毫无关联，却环环相扣，像一个张着口子的布袋，就等着贾家往里钻。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精心设计，专门针对贾家的棋局。

在棋盘上弯弯曲曲地已经布置好了看似平坦的康庄大道，但实际只要顺着走下去，必是死路一条。

贾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原著里没写贾家这么招人记恨呐，怎么一场宴会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设局了呢？

他现在无比迫切地想知道贾芸打听回来的消息，想了解朝局中的暗流涌动，想知道哪些人在针对贾家。

想着想着，车轮慢慢地停下，宁国府到了。

贾珍掀开车帘，吓了一跳，只见贾赦居然没回荣国府，而是站在自己车前，脸黑得像暴雨天，死死地盯着自己。

“你说，你说，为什么不让蓉儿去？他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贾赦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关心特敕龙禁尉那个位置，荣国府有这样的大老爷，何愁不败落？

看他这副样子，贾珍更加不敢把实情跟他说，想了一想，才用恳切的语气道：“大叔叔，我们现在还有多少银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真有那个运气当了官儿，难道上下不需要打点吗？”

贾赦咬牙道：“我们可以变卖古董字画，金银首饰。你没看杨通那个老匹夫，他儿子不过区区一个七品协军校，尾巴就翘上了天，我们家就吃亏在无人当官。”

贾珍长叹一声，忍不住提醒道：“就算真让你买着了那匹汗血宝马，就蓉儿那骑术，在圣上面前摔个四脚朝天，官儿不但当不成，别治一个失仪之罪就不错了。”

这话一出，贾赦顿时没了声响，他之前太过激动，也完全忘了贾蓉其实骑术稀烂。

不仅是他，现在的贾家只怕没有人可以纵马驰骋，更不要说骑着一匹烈性的汗血宝马。

“唉！”贾赦怅然地叹了一口气，甩袖离开。

而功名阁那边，由于贾珍的主动放弃，名额之争已经没有了悬念，再加上主角之一的贾家离席，众人也就吃得有点没滋没味。

拔得头筹的杨通看起来也并不高兴，只是心事重重地埋头喝酒。

见宴席没有什么兴致，北静王起身要走，临走时淡淡地看了杨通一眼，眼里有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北静王一走，大家也纷纷离席，互相告别散去。

一时间，残羹剩菜前只剩了两个人，跳动的烛火将人影拉得很长。

“哎，偷鸡不成蚀把米啊！那白额高脚驹必须得买了不说，还要捐十万两给宫里。这钱……”说话的正是争得了名额的定远将军杨通。

“钱你不用管。只是我真没想到贾珍竟会拒绝，这太不像他的性格了。”对面的蒋子宁冷声道。

杨通稍微缓和，旋即又皱眉道：“会不会是我们哪里露出了破绽？”

蒋子宁嗤之以鼻：“哼，贾珍那个废物，就算有破绽他也发现不了。我觉得事情也没那么复杂，他应该单纯是因为心疼钱，所以才拒绝的。我有消息说贾家其实已经有点周转不开了，那可是一个宁可苦了儿子，也不能苦了自己的主儿。”

杨通道：“可惜了这次机会，好不容易打听到圣上不喜欢汗血宝马身上的那股骚味，贾家若是能上套，从此不但不能入圣眼，距离败亡也为时不远了。”

蒋子宁安慰他道：“罢了罢了，贾家个个都是废物饭桶，何愁下次不会上钩？”

说着，他忽然眯起了双眼：“我已经备好了另外一个绝妙的主意，到时把后路全给他断了。我就不信，成为瓮中之鼈后，贾珍他还能手眼通天从里面逃出去！”

蒋子宁转着酒杯，喝了一口冷酒，面上竟又重新浮现出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