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准备饭菜的空档，朱栩被雨瑶叫到了后厨，宋启贤也在其中。
“你俩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这次有商行的掌柜和皇兄在，可不要拿我开涮啊。”
朱栩略微有些怕了这二位了，幼时三人开小灶，煮大锅饭，每回叫自己过去帮忙，都有一番惊喜在……
“先生，我俩有些糊涂，这商行的人既然有嫌疑在身，为何又会主动送上门来，要衙门审问一番呢？”雨瑶嘟嘴道。
“是雨瑶你糊涂，我可是明白的很，那商行的掌柜分明是看东家的面，拼着惹上官司，也要上报线索。”宋启贤书本不离手，更有借口君子远庖厨。
“若不是见到本姑娘，他们又怎会知道是先生在查案呢？毕竟那可是六扇门的人！”雨瑶撇撇嘴道。
“这个……”宋启贤在手里掂了掂那枚“六扇门指挥使朱栩”的玉牌，握在手中。
“这曼陀罗花中毒的症状十分独特，想来在中原还是很少见的。”朱栩整理着思绪，正欲详加解释一番来龙去脉，如何寻获西域番商这条线索的。
“想来定是他们心中起疑，这好端端的，搜捕这些僧人为何？是不是在追查曼陀罗花种的事情？那毒奶茶事件最近闹得沸沸扬扬，他们估计也捕风捉影的怀疑到了这域外奇毒上面，故而忍不住心中疑惑，所以上前询问？”
宋启贤有些不确定道。
“答对了，不过我是估计凶手会这么想，投毒者肯定知道是在追查曼陀罗之毒。”朱栩颔首，颇有些夸赞的意味。
雨瑶凝神思索片刻，一拍掌，对宋启贤道：“没想到你还有脑筋灵光的时候嘛。”
“我脑筋一向很灵光好吧，我早便想到了，只不过想考教你这憨憨一二而已！”宋启贤笑着插科打诨道，相当得意。
“毕竟，能得东家赞誉者，可以高兴上一整年！”
朱栩拦住雨瑶要打他，微笑不语。
当晚众人吃罢便饭，急匆匆便前往经他们排查后，唯一锁定的那处寺庙。
马车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远远便能望见寺院中矗立着一座白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诱人的花香。
雨瑶张开双臂，轻盈地转了一圈，深深呼吸。
“有些头晕。”雨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雨瑶，你太用力了。”朱栩温柔一笑，轻轻揽住了她。
“果然是这里。”宋启贤双目一亮，闭起呼吸，不敢过多吸入。
虽说有寺庙院墙遮挡，众人尚未得见，可以想见那成片的曼陀罗花海。
“正是此地！”两名番商四下看了下，确认无误，纷纷说道。
朱栩微微颔首：“辛苦二位了，至此便可，后面交由我们吧。”
两人躬身应诺，驾着马车扬尘而去，留下三人于漆黑的夜色之中。朱栩便是要几人伪装成郊游至此，天黑路远，无处借宿的模样，好不打草惊蛇，让嫌犯发觉逃脱。
朱棣则带了六扇门的人马，将几条大路封锁。
此次他们志在必得！
这幽幽的花香，月光下静谧的大木门，剥落了一层旧皮。
朱栩轻轻叩响寺院的大门。
“这花香微毒，寺院用来驱虫的，切记不可深呼吸。”朱栩趁着僧人来之前，再次嘱咐雨瑶。
“哦。”雨瑶轻轻点了下头，仰望着朱栩，享受着这三人相伴的时刻。
宋启贤朝她一笑。
当然，若只有两人或许会更好。
“阿嚏！”宋启贤莫名地打了个喷嚏。
“宋兄该多饮两碗那小青龙汤才是，那刘医奎身为院使，并非徒有虚名。”朱栩略带顽皮地说道。
宋启贤不服气，缓缓摇头，正欲反驳。
吱呀呀！
半推开寺庙木门，半身红布麻衣的喇嘛僧出现在众人目前，另一半是裸露的粗壮手臂。
看这人样貌圆脸阔耳，那耳垂就不像是真的，颇有佛缘倒是。
“大师傅请了。”朱栩双手合十道。
喇嘛僧回了一礼：“施主请了，夜寒风凉，三位可是要借宿一晚。”
“正是，我等结伴秋游至此，不想纵情游玩间，误了时辰，驿馆马车已回城去了。”朱栩折扇指向驿站方向说道。
“无妨，三位施主请随我来。”喇嘛僧闪身出外，打开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几人让了进去。
雨瑶四处打量，正中一座禅堂，两侧两排厢房，料想那些曼陀罗花应在更深一层的院落，许是后面那浮屠塔所在。
“深夜之间，这僧人如此好客，不觉怪异吗？”宋启贤与雨瑶跟在朱栩后面，交头接耳道。
“有何奇怪，此处地处郊外，香火平常。先生这般阔绰，前来一趟，随缘捐赠定然不会少。”雨瑶吐了吐舌头道。
“原来如此。家母信佛，每年积善缘，为佛堂修缮捐赠的金银也着实不少。你家先生倒未必了，想这番僧要吃哑巴亏。”
“出家人虽未必真能四大皆空，总归比你这凡夫俗子的境界要高些。”雨瑶撇嘴道。
喇嘛僧耳朵微动，微笑不语。
朱栩眉头微皱。
好在这喇嘛僧并未将他们安排在前院，而是直奔后院而去。
这后院中正如雨瑶所料，有一块花圃，植满了曼陀罗花，花香格外浓烈，浓烈到透出一股别样的臭味。
那浮屠塔便是这院的中心所在。塔前有一可以转动的圆筒，上面镌刻满了图样，在其上还搭着数条红绸，数条黄缎子。
“这是…转经筒……”朱栩看上面铭文古朴，一时看进去了，不禁出声道。
“施主识得转经筒。想必会对上面的梵文箴言感兴趣，可以转动来参悟一番。”喇嘛僧双手合十道。
朱栩颔首，走上前去，借着夜色，轻轻推动转经筒。就在朱栩推动转经筒的瞬间，他只觉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模糊变幻起来，亦真亦幻……
一对藏族男女纵马而来，男人翻身下马，将女人抱起，热烈高呼着转起圈圈，女人调皮的举起双臂，乱舞一会儿，抱紧男子。
两人在开满曼陀罗花的山坡上纵情舞蹈。
观其面容，女子是清秀小巧的汉人女子，身着藏蓝布的素裙，裙摆飘飘。
男子是个长发微卷的藏族汉子，粗犷而帅气的脸庞与女子相得益彰。
轰隆隆烟尘骤起，一队骑兵奔腾而来，竟然全部装备着火铳！
“是大明的辽东铁骑！”
朱栩暗自惊呼，为两人捏了一把汗。
嘭嘭！
空放了几枪。
男子将女子护在身后，牵过马匹，抽出一把打猎用的猎枪，对准了身前的军队！
然而这无畏的抗争，显得那么无力……
呼啸而过的马匹，瞬间淹没了一切。
一位身披亮银薄甲的将军，将女子拉上马背，女子流下两行清泪。
马蹄过后，只留下男子不甘的眼神。
男子艰难爬起，伤痕累累……
“先生？”雨瑶轻轻拉扯朱栩的手臂。
朱栩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陷入了某种奇异的幻觉之中。
“施主可是见到了什么？”喇嘛僧的眼神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朱栩摇了摇头，平复了心绪：“不过是一时恍惚，多谢大师。”
喇嘛僧颔首一笑，领着几人进了客房。
“敢问大师，前几日可有斋客在此居住，在下有位云游天下的朋友，不知可曾路过此地。”朱栩手握折扇，抱拳问道。
“是曾有位虔诚的施主，曾在小寺居住过月余。不过前日突然不辞而别，叫小僧好生寻找。佛祖保佑，一切平安……”
“多谢大师。”朱栩若有所思，难道与那经文有关？后面的字迹像是新刻上去的。
喇嘛僧合十退出，轻轻掩上房门。
夜间，朱栩与宋启贤二人将整个喇嘛寺庙仔细搜寻了一番，却仍旧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作为唯一的房客，这间寺庙连僧人也少得可怜。
次日一早朱栩留了些布施的银钱，喇嘛僧千恩万谢，几人摆手便行告辞离开。
垂头丧气往大道上回转，迎面遇上朱棣一行，驾着马车。
朱棣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如何了？”
朱栩看他茫然神情，不问可知，对方亦无所获。
朱棣遣六扇门的捕头再行调查，明询暗问，这几人皆为虔诚布道的僧人，平日里无非耕作参禅，并无牵涉强人之举，至于朝堂，更加谈不上。
一路上，众人倒也没有责怪朱栩，反倒是平日里火气极大的朱棣，安慰了他几句，好事多磨……
他们要去县衙，查看那昏迷之人是否苏醒，朱栩便请朱棣遣回了几名六扇门捕头，他隐姓埋名，以沈若卿的身份出世，自然是为了防那幕后黑手。
朱棣这个混混王子还好说，若是被对方得知还与六扇门有牵连，可就要查到他闽王爷的本来身份了。
回到衙门，朱栩询问中毒之人的状况，说是昨日衙门口闭衙之前被家人领回去养着了。
朱栩眉头一蹙：“此人尚未苏醒，他如何领回去？怎会如此随意？”
“人家是受害人原告，难道衙门口还能强行扣留不成。”朱棣替那些差役解释道。
“观那人身量，也是衙门的差官？”朱栩略显急躁，此人连续昏迷数日不醒，如今看来着实奇怪，似故意为之。
几名差役相互询问了一番：“回大人，并非是衙门口的差役，我等不识。”
“无妨，那便唯有问他本人了。”朱栩折扇一收，起身便大步向外走去。
“带我去。”朱栩各抛了一锭银子给两名捕快。
两人见大人不悦，忙说不敢要。
“沈先生，并非银子之事。限期将至，您若再破不了案，大人吩咐，即便有担保，我等也不能放您自由行动了，是要治您的罪的。大明律法严明，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到时谁也救不了您！”
朱栩微微颔首，知道这两人是县衙的差役，并非六扇门的捕头，职责所在，也无可厚非，是自己太过急躁了。
朱栩展开来，轻摇折扇，借机收敛心神，从容道：“多谢二位相告，虽说有些波折，真相已然近在咫尺。”
他倒不完全是托词，朱栩有自己的一套排查逻辑，其实和他前世看过的《福尔摩斯基本演绎法》中的说辞有些类似，那便是“当排除一切不可能后，剩下的，往往再不可信，也是真相。”
而此刻他们已经搜集了大半的线索，就差这中毒之人还未详加调查了，想来这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便在此间！
两名差役将信将疑，领着朱栩去那中毒之人的家中探望。
雨瑶在后紧追：“先生！此次可是有把握了？”
“八九不离十了。”朱栩朗声说道。
“每回都这么说。”宋启贤也连忙跟上。
朱棣叹口气，好奇心驱使下，竟又跟了来。
金陵郊外的一处民居。
床上躺着昏迷未醒的受害者。
“都两日了，他还未醒来吗？”朱栩询问老妇人。
老妇人眼神闪躲，支支吾吾道：“未…未醒来……”
老妇人言辞含糊，似乎有意隐瞒。
朱栩心中起疑，向宋启贤使了个眼色。
宋启贤上前号脉，脉象虽微弱，却无大碍。他取出两枚银针，轻轻刺入穴位。
那人一阵抽搐，眼皮微微颤动，长舒了口气，缓缓睁开眼来。
“燕王殿下！”
“胆大包天！”
那人滚落在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人罪该万死，丢了腰牌，殿下饶命！”
“四哥，此人您认识，怎不早说？”
“不认识。”朱棣附耳道。
“……”
“不愧是我四哥！”朱栩轻轻击打折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