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永宁卫兵力雄厚,其气势与实力皆令人称叹。
洪武十七年秋,老柱国汤河巡视漳州沿海,经闽王朱栩提议,为防海盗袭掠、抗击倭寇,特向皇上上书,调配守军。
洪武二十年冬,经过几年的筹备,永宁卫终于在泉州落成,指挥使乃是汤河的得力部下,年轻有为的郑江龙大人。
主力也均是汤河的旧部,经历过陈友谅、张士诚,经历过抗击北元的战争。
岁月更迭,虽有新兵更替,新鲜血液注入。海盗频发、倭寇愈加凶悍,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始终未减。
忆及当年,面对威猛无匹的大元蒙古铁骑,这些汤河的旧部,郑江龙都不曾怯战,更何况当下乌合之众的海盗!
那一夜,喊杀声持续了一整晚,枪炮声,持续了一整晚,直至黎明破晓,方才渐趋平静。
整个鹭岛在这场惨烈的激战中,宛如遭受了一场噩梦,半数以上的建筑化作废墟。
曾经繁华喧闹的街道、楼宇,皆成残垣断壁。十里长街中,仁清小巷里,满目疮痍。
那是白岚先生朱栩苦心孤诣经营多年的成果,如今付之一炬,一夜间全毁,怎能不让他呕血,他身子本就不好,怎能受得了这般打击……
朱元璋在白岚书院再次见到朱栩时,看到他面无血色,默不作声的样子时,也是同样的痛心疾首。
鹭岛,这个曾与京城相媲美的繁华之地,现今处处是战火留下的焦痕。
那些海盗虽死伤众多,被俘者在码头黑压压地跪成一片,足有数千之众,然而这胜利来的代价太过沉重。
朱元璋怕自家侄儿会因这惨痛的损失而意志消沉,身为万乘之躯,甚至还与赵诚商议着如何宽慰朱栩。
赵诚当初寻不到朱元璋,众海盗目的在追捕朱栩,并非寻藏为财而来,将赵诚推倒在路边,摔晕了过去,被归来的蒋瓛顺便拎了回来。
此刻的赵诚是灰头土脸,彻底没脸见人了,一切唯唯诺诺。
雨瑶提议在书院的秋爽庭中摆起了火锅,给众人接风洗尘,赵诚拖着残躯,顾不上疲累,赶忙帮着她忙活。
秋爽庭因有那些书院长工、伙房厨子,甚至一些家丁、丫鬟的全力守护,在这场浩劫中幸免于难,成为鹭岛为数不多尚算完整的宅邸。
众人围坐,热热闹闹,可气氛却异常凝重。
“那些在此定居的商人,还有各地的员外爷,先生准备如何回应他们呢?”雨瑶眉头紧蹙,满面忧色地问道。
此刻的她,被这个难题搅得心烦意乱。
这绝非小问题,若处置不当,朱栩多年积攒的信誉或将瞬间崩塌。
“我最为忧心的并非他们,而是那些居于中间区域和贫民窟的小商贩们。”
朱栩眼中泪光闪烁,声音略带哽咽,“他们在这城中好不容易购置一套房舍,或许那是积攒半生的积蓄所换,可如今,一夜之间皆化为乌有,他们往后该如何营生?”
言罢,朱栩已泣不成声。
雨瑶本就心地善良、情感细腻,见朱栩如此,泪水也跟着夺眶而出,与朱栩相拥而泣。
那哭声在庭院中回荡,让一旁的赵诚看了,心如刀绞,仿佛有一只手在狠狠地揪着他的心脏。
蒋瓛本来腹中空空,此刻心中如巨石般沉重,惊愕的望着众人,吃不下饭去。
蒋瓛一行此战中亦是损失不小,钱六便没能回来,他手中还握着那“大内锦衣卫钱六”的腰牌,他那些逝去的手下,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已阴阳两隔……
锦衣卫这一职业,多是些了无牵挂之人投身其中,毕竟执行的大多是些危险的任务,从入行伊始,就说明白了,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行当,众人也都明白。
可在这些亡故的兄弟之中,亦不乏武艺高强之士,他们投身于此,为的乃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为的是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他们亦有家人,亦有妻女需抚养,可如今,他们却永远地离去了……
自己又该如何向他们的家人交代?
曾经饮酒时,大家还豪情万丈地言说着同生共死,将后背交给兄弟,最后相约一道衣锦还乡……
可最终,却落得个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结局。
思及此,蒋瓛这位铁骨铮铮的汉子,人人惧怕的大内锦衣卫指挥使,也不禁潸然泪下。
啪!
朱元璋猛地一拍那沉重条案,震得桌上的酒壶酒杯一阵晃动。
“漳州之事,咱亦有责任。蒋瓛!”朱元璋当即表态。
“在!”蒋瓛赶忙应答,眼中透着决然之色。
“大理寺即刻将此案提上日程,务必彻查到底!”朱元璋横眉冷目道。
“诺!”蒋瓛咬牙切齿地应道,为了那些逝去的兄弟,他定要将幕后黑手揪出,令其受到应有的惩处。
朱元璋缓和了语气,转头看向朱栩,声音变得温和起来:
“侄儿,你做得甚好。将漳州治理得井井有条。你且宽心,善后之事自有蒋瓛操持,你与雨瑶姑娘择日进京吧。你们这般的人才,不应埋没于这偏远之地。”
雨瑶听闻,瞬间转忧为喜,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满含期待地望向自家先生。
朱栩心中自是欣喜,有叔父的承诺,那些平民百姓想必能得到妥善安置。
自己八年来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在朱元璋面前显摆了一番,总算没有搞砸,不仅没有疑心到荧惑守心上,还得到了相当程度的认可。
至于进京,历经此次视察,叔父应会给自己安排更加重要的职位,只是……
朱栩心中似有顾虑,不禁陷入沉思。
他舍不得这里的一切,甚至那破落货梅新基……
朱元璋见朱栩这般模样,眼睛微微眯起。
雨瑶在旁急切地催促道:“先生,快应下陛下啊。”
雨瑶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精于为人处世,深知皇上既已发话,朱栩作为皇侄,此刻应当即刻跪拜磕头,谢主隆恩才不为失礼。
朱栩这才回过神来,却已慢了半拍。
蒋瓛见状,冷哼一声,小声嘟囔:
“在这漳州府,人家可是二号的皇爷。海外的奇珍异宝应有尽有,再加上北方慕名而来的行商,人家什么都不缺,又怎会甘愿去京城受人排挤呢。”
朱元璋听了这话,心中颇为不快。
雨瑶蹙眉瞪了蒋瓛一眼。
“儿臣绝无此意!”朱栩连忙跪地磕头道。
朱元璋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那你便在此处安享一方,做你的土皇上吧。只是往后要加强防备,切不可再重蹈今日之覆辙。”
雨瑶恨恨地跺了跺脚。
“是,侄儿谨遵圣意。”朱栩赶忙跪地,恭恭敬敬地磕头谢恩。
“先生......”雨瑶嘟着嘴道。
赵诚向朱元璋请示后,轻轻将朱栩扶起,尖声细气叮嘱道:
“你叔父此次前来,一切皆看在眼里。日后切不可再有半句虚言相瞒,定要如实呈报漳州的状况。唯有如此,我们方能知晓你手下无兵无将,又有大批海盗觊觎你苦心经营的港口,才不会再次出现今日这般的乱局。”
朱栩只是苦涩地笑了笑。
雨瑶见状,赶忙连连为众人劝酒,试图缓和这紧张的气氛。杯盏交错之间,才稍微有了几分庆功宴的样子。
而此时,宋启贤正奉朱栩之命,带着灵芝堂的大夫们,在各处为受伤的兵将和平民疗伤。
他与郑江龙今夜无疑是最为忙碌之人。
整个秋爽庭,在这看似热闹的晚宴背后,实则透着一种别样的清冷。
朱元璋又反复询问起海军衙门的情况,朱栩努力回忆着每一个细节。
当提及假钦差暴毙之时,雨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究竟是何方黑手,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
这背后的阴谋,如同重重迷雾,笼罩在众人心头。
赵诚的眼皮不知为何,不停地跳动,一颗心也砰砰砰地跳个不停,一种莫名的不安之感油然而生。
蒋瓛瞥了他一眼,问道:“赵总管,您老还撑得住吧?”
朱元璋也将目光投向了赵诚。
赵诚诚惶诚恐地拜倒说道:“老奴这没用的身子,本是好好的团圆之景,都让老奴给搅和了。老奴真是人老不中用……”
“赵诚,你先下去歇息吧,今晚无需你伺候了。”朱元璋吩咐道,又让蒋瓛照看一下他。
可赵诚却突然跪地,不停地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
朱元璋皱起眉头,不悦地问道:“你这是何意!”
朱栩也凝眸望去,心中猜到了几分,却不知他究竟作何打算。
雨瑶原本已止住的泪水,又在眼眶中打转,似乎又要大哭一场。
蒋瓛在一旁嘀咕道:“这老太监又在发什么疯?”
“听闻有些人天生具有第六感,能够预见未知的灾祸也未可知。”朱栩轻声对雨瑶说道。
朱栩望着赵诚,微微点了点头。
雨瑶则在心中默默祈祷,莫要发生不好的事情,“若是对先生不利,雨瑶情愿代受。”
“雨瑶莫要胡思乱想……”朱栩轻声安慰道。
朱元璋看了朱栩一眼,若有所思,然后命蒋瓛将赵诚扶起。
“赵诚,你替一下他。”
朱元璋的话让众人不解,赵诚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