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若童的目光，流连着破落衰败的三一门。

一幕幕走马灯在眼前浮现。

自幼加入三一，修炼逆生三重，后来入江湖闯出些许名声。

却因为逆生二重出了岔子，除了逆生已无退路，只能一直保持逆生状态……

后来，名声渐渐变成名望，大盈仙人的传说在江湖上流传。

全性也好，鬼子也罢，全都品尝过左若童的锋芒！

只是，三重迟迟不得，这条路左若童走了一辈子，最终证道证得一场空……

那自己现在是鬼魂吗？

还是转世了？

亦或者，这辈子只是一场梦？

左若童垂眸，看着自己温润如玉的虚幻手掌，隐隐有了答案。

纵然心气已老，灵魂本身的强韧，却是做不得假！

终究是修炼了一辈子啊。

某些东西早就镂刻在灵魂中抛之不去了。

这是自己在人世里走过的痕迹与证明……

左若童轻吐口气，瞥了眼下方的坟墓群，很快注意到了白昊。

“你是？”

他微微皱眉思索，尚未清明的思维，正在搜寻着对方的印象……

“散人白昊，拜见大盈仙人！”

白昊两手抱拳，恭敬地朝高空的左若童行了一礼。

“散人？你脱离武当了？”

左若童的眉头皱紧了几分。

他想起来了，这人是武当小辈中的大师兄。

不过，对方一直忙于锤炼性命，四处奔走，所以只见过一两面……传闻倒是听过好几件！

白昊淡淡点头，并没有解释太多。

见他不想说，左若童也没有追问，而是望向陆瑾：

“陆瑾，说说吧，怎么回事？”

三一门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自然得找人问问。

不可能找外人，肯定是先问自家徒弟……

看陆瑾也没变老，想来距离自己死去也没几年。

怎么三一门竟衰败至此？他需要一个解释！

陆瑾本来还在失神，重新见到师傅，他的心情如翻江倒海，无比心酸……

师傅还在，师傅只是在山中长眠，他一直在后山看着这一切啊！

而三一门，却已经不在了……

眼见左若童问起，陆瑾迅速回过神来，激动大喊：

“师傅，是全性！是全性妖人，害死了三一门的大家！”

随后，他将全性杀死似冲、澄真，三一门与全性不死不休的经过，全部诉说给左若童。

“你们，未免太过鲁莽了……”

左若童眉头紧锁，语气无奈又失望。

自己死后，三一门中竟无一人能挑大梁？怎会如此，怎能如此！

白昊适时补刀：

“而且前些天，陆大哥还带着仅存的师兄弟围剿无根生，结果却被人家一人反杀，现在整个三一门就剩他一根独苗了。”

陆瑾瞪大眼睛看他：

“伱！”

该死，这家伙居然当着师傅的面，打我的小报告！

白昊却是耸了耸肩：

“陆大哥，跟长辈说话得诚实。”

听及此处，即便是左若童这般了无牵挂之人，此时眼中也多了几分愠怒。

他真是好久好久，没有如此动怒了，上一次还是在李慕玄小时候……

左若童深吸一口气，而后冷冷地瞥了一眼陆瑾，质问道：

“为何不听我的指示？”

他在生命的最后，再三叮嘱，三一门人此后的人生中，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而且不必报仇，也不能报仇，更是无仇可报！

为什么他们非得去找无根生？！

“师傅，我，我们……”

被左若童如此审视，陆瑾这个有家室的大男人，此时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

就算他想辩解，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师傅早就叮嘱过了，可是门中早就杀红了眼，大家都停不下来，停不下来啊！

看陆瑾羞愧地低下头。

左若童长吐一口气，清冽的眸子泛着浓浓的失望、无奈、遗憾……

他也明白，此事不该怪陆瑾，门中那些长老，还有似冲和澄真他们，才是主要的问责对象。

可是，他们都已经死了，自己又该找谁质问呢？

这时，白昊冲冯宝宝努了努下巴：

“把维玄子和旷雅先生请出来吧。”

冯宝宝正在看戏，听到白昊的吩咐，呆萌歪头：

“那两裹是谁？”

来的时候没说过这两人啊，只说把最强大那个灵魂召唤出来就行！

白昊无语：

“……墓碑上有写。”

冯宝宝眨了眨黑亮的眸子：

“哦。”

随即，她在墓冢中来回奔走，四处乱瞅，很快便找到了似冲和澄真两人的墓碑。

冯宝宝故技重施，再次唤醒二人的灵魂。

片刻后，先天一炁流转，两团灵魂体在高空中，逐渐凝聚成型……

“这里……是哪？”

一头披肩黑发的澄真，缓缓睁开双眼，迷茫地看着四周。

他的灵魂不如左若童强韧，所以此刻还特别迷茫，记忆里一片朦胧……

似冲却是在见到左若童的刹那，灵魂仿佛过电一般，惊呼道：

“师……师兄！？你还活着？！”

他对自己的师兄无比尊崇，无比敬畏，所以立刻就想起了左若童的存在。

而且，师兄的灵魂居然还是逆生状态！

似冲如见神佛，灵魂体涕泗横流，就差扑上去了……

然而，左若童现在火气很大，一字一句：

“似冲，给我说清楚，为什么去找无根生。”

这话虽是陈述的口吻，语气却格外冰冷，眼神更是噙着浓浓的恨铁不成钢。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现在已经开始怒斥群臣了。

三一门的心头之患不在外边，而是在门内，就是在这墓冢里，就在我的师弟徒弟之中！

“师兄……这个，那个，我……”

似冲目光闪躲，被左若童的严厉目光，瞪得脊梁骨一弯，心虚地低下头来。

他能怎么说？自己也想突破三重，所以去找无根生帮忙？

那不搞笑吗！三一门跟全性也是死对头啊！

然而，左若童的耐心是有限的，他若是动怒，那可就是雷霆之怒……

遥想当初，自己拦住师兄不让他公布逆生的秘密：

“师兄啊，您现在运玄功吧，只要您再运玄功，十个似冲也拦不住您啊！”

结果左若童一拐杖把他推开：

“如果再来纠缠，我就没有你这个师弟！”

所以，似冲犹豫半晌，还是将自己去找无根生的前因后果说清楚……

陆瑾听完之后，怔神喃喃：

“怎么会，师叔你们为什么不与我们说清楚！”

如果似冲二人说清楚，如果他们用别的方式寻找无根生，而不是两个人去闯龙潭虎穴，何至于引发这场灭门之战？！

“也罢……呼，也罢……”

左若童深呼吸了几次，仰眸望天，面带苦涩地闭上双眼。

事情发展至此，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

也是自己当初没了心气，撒手人寰，才让三一门衰败至此……

如果当初再坚持几年，留下几道保险，甚至揽下逆生真相责任，公布江湖，改掉门派名讳……

就算受上几年嘲笑，至少也落得一个光明磊落的名声，不至于致使门派灭亡！

“是我愧对列位祖师了。”

左若童长叹一声，转身朝墓冢的深处，历代三一门的祖师，两手抱拳，深深鞠了一躬。

即便逆生三重无法通天，自己也修了一辈子。

历代前辈撒谎又能如何？

自己可是在三一门待了一辈子，生是三一人，死是三一鬼，逃不掉的。

三一灭门，自己作为末代门长，难辞其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