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篇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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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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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家拥挤的咖啡店里。

她在前台急急忙忙的,可能是那个夏天太热,也可能是店里太过拥挤,她太急躁。豆大的汗珠密集的排布在她小巧的脸上。

咖啡店里固然吵闹,后来的人们买走一份咖啡便离开了,不做多的停留。大概是生物的本能吧,人在噪声、潮湿、压力这几种环境下,难免会感到力不从心。在那么空暇的一瞬,她的眼睛悄悄的阖上了。手撑着头,肘支着桌,汗还在流。

就让她休息会吧。

我在炽热的夏天里站着,隔着玻璃看向咖啡店里。这个夏季很是湿热,站在水泥路面上,总能感觉底下热腾腾的,和蒸笼一般。而这住在蒸笼里的咖啡店,店门上有个铃铛。

每当有人进店,那铃铛便耸身一摇,狂嗥起怪诞的响动。而她对这铃声特别敏感,声音只要一悬在头上,便惊起身子,鼓励自己打起精神,又开始工作。

直到下个客人进店,我才随在后面找她点了单。

慌慌张张的,年龄不大,声音也还有几分稚气。

“女士,您想要点什么?。”

她挤出一种近乎夸张的微笑,却有着几分出乎意料的自然。

“稍等,我看看……一杯美式,能不能加点奶?”

“哇,真是特别的喝法。不过当然可以。”

“嗯……那您要不要试试拿铁呢?也是咖啡加奶啦,我这里有一些推荐,很值得尝尝。”

“抱歉,我也是第一次尝试咖啡,那就按你说的来,你能推荐几个真是太好了。”

我稍微睁大了些眼睛,对着她掷去一个标准的微笑。

她的表情略微放松了些,眼眉间终于不再挤出深壑的皱褶。

“哈哈哈……好的,让您见识一下我的品味。”

“那就麻烦你了。”

咖啡是热的,拿在手上会被烫到,一时半会儿入不了口。

我寻了个僻静的角落落座,也只有这儿,能有几分外头得不到的安宁。

咖啡杯盖打开,眼睛瞥向窗外,浓重的太阳压在大地身上,晒得蒸汽腾腾,而她的后背被汗水浸透了。

唉。

太渴了,喝口咖啡吧。

虽然知道咖啡的表层不至于烫嘴,不过尝试第一口,总还是需要一些勇气。

是咖啡都这么好喝么?味道不错。虽然是第一次喝,但她推荐的果然好,价格在咖啡里也适中。

我有些好奇,大概是她单纯的活力反而让她有了些许神秘。自从来到这座城市工作,也没和什么人打过交道。直觉告诉我,她会是个好的朋友。

太阳洒下的颜色由金变黄,再到带上了些红紫,最后统一在夜晚的黑色里。

日落了。

我就这么坐在这,坐了一天。毕竟是休息日,只要舒服,便是最好。

她快下班了,看到我还在店里,也十分惊喜。顺水推舟,我招呼她,把她拉来一起坐会。

“就当是休息,聊聊天吧。”

我的声音里有几分疲态。

“好嘞,女士。”

她也是。

“你推荐的咖啡真不错,你经常这么喝吗?”

“倒也不是,是客人们都喜欢这么点,点的多了,做的多了。不光听熟了,也闻熟了。知道哪种咖啡用的豆子最香,哪种搭配让咖啡的香气最浓,口感最丰富。”

“您觉得好喝就是最好。”

她又挤出那个富有特色的标志性微笑了,眼睛微眯着,眉间紧缩着。

“下次再来,再给我推荐一款。”

“没问题,我等您。”

“怎么称呼你?我叫陈妍希。”

她迟疑了一会,眼睛失神了一瞬。

“丽娜,丽娜就好。”

“直呼大名我不太习惯,嗯......那我可以叫你小希姐吗?”

“好亲切的称呼,我喜欢。”

“好嘞,小希姐!”

她下班的时间并不多,休息的时间更是宝贵,我并不想耽误她的休息时间,再是几句愉快的聊天过后,我便做了道别。

临走前,我答应她,下次也请她喝一杯。毕竟自己做是做惯了,却是没喝过,这怎么行?

其实。我的经济状况也并不怎么好。

一杯咖啡并不便宜,但没关系,这也是为了快乐而开销,而我喜欢为了快乐的消费,这才是金钱存在的意义。人们总是觉得,金钱会让亲情变异,让灵魂扭曲,却忘记了它本来的意义只是满足而已。

和这个女孩相处很是放松,相处时间不长,但充满了友好和自由。这是最舒服的,想说些什么,便说。想聊些什么,便聊。

又是我一周之中的休息日。

太阳依旧浓重,地面依旧蒸腾。店门上的铃铛依旧作响,她也依旧汗淋淋的,一切照常。

我按照约定来到了这家咖啡店,尽管它有点远。

听见门铃响动,她又是猛地一惊,看见是我后,挤着的笑容突然放松了。

“呀!小希姐!”

“我来咯。”

为了突显热情,我也俏皮地走了几步。

“这周我又发现一个新搭配,你肯定喜欢.......我现在给你去做哈。”她急急忙忙的跑去后厨,连围裙都忘了套上。

“嘿!别忘记多做一杯!我请你哦!”

“哦呀,这我肯定记着呢!”

嘿,这孩子。记人好处倒是不差。

又是一天洽谈,我们又熟络了几分。才知道她无父无母,一两年前就在这打工了,衣食起居也都在这儿的宿舍里。倒不如说,这咖啡店才是她的家。好在店长与同事都不坏,处处关照着她这个孩子,收益也还算可观,至少能养活自己的同时,匀出一点来满足娱乐需要。

往后,我们便开始一起出门逛街散步,没事就聊聊聚聚,她说我是除了咖啡店里的人外,她的第一个朋友。她性格可是轻盈跳脱。几乎,几乎对待所有的事情都有着积极的包容,这种积极甚至有些病态。有一次,我们排着队买糕点,插队的现象一般是会有的,且争执也大概率不可避免。

因为这座城的品性即使如此,呆在这久的人都看得出来,甚至会被不可逆的感染。

它太小了,这里面没有机会,没有前途,有的只会是昏昏度日。所以这里的人们,大多懒散,躁狂,郁闷。

但直觉告诉我,那家咖啡店不会如此。所以当初,我才会为它停留。

它的外表很和谐,内里更是,大概是人心的爱意能够涌入到冰冷的木石里,所以铸就了这种独特的氛围。而氛围,是能看出来的。它大概像一层无形的膜,裹住一片地,进来的人都会为之动容。

但现在,是的,我们被插队了。我叹了口气,在这座城里。

有趣的是,我们还没有开口说话,插队的人倒是先骂了起来,很好,是很有特点的低素质。

口水都喷到我脸上了,该死的。

我撇了眼丽娜,她还是笑着,操练着一口礼貌的方言,连忙说着对不起,便拉着我往队伍外走。

要不是她,我必然会把那人的屁股踹开花,顺带把嘴巴踢成两半。

唉,这孩子。

我问她为什么,为什么总是笑着。

她说每当这种时候,都会让她想起每天工作的日子。很累,每个人都是,所以很容易有脾气。进店的人只要看看它的脸,看看它的眼睛,便立刻就知道它来买咖啡是为了什么,而它现在又在想什么。

忧愁的人说来杯咖啡,大概是它真的厌倦了。被什么折磨的,她不清楚,也不能清楚。

愤怒的人说来杯咖啡,大概是它真的很累了。被什么蹂躏的,她不知道,也无法知道。

她能做到的很简单,只是露出她标志性的微笑,尽管那看起来很滑稽。然后转身去用心做一杯咖啡,让它们别那么哀怨,咖啡不会太苦的。

而这往往很有效。来过咖啡店的客人都认识她,因为她很有趣,很幽默,总是让人感到轻松。

她相信,人们都不坏。大家只是太累了,累的无可言说。所以总是习惯对着他人摆着一幅臭脸,对上司下属,对亲朋好友。她相信,只要你用一点耐心,一点善意与温柔,人们也会露出微笑的。

所以她从来都不厌其烦的与人交流,她喜欢和人们相处。这让她感到自己的内心是软乎的,很舒服。

很棒的经验,年轻人总是有着独到的见解,有些道理,是我们这些老一辈的人想不出来的,我有些落寞地感叹到。

日子幸福安稳了,时间便快了。我们依旧散步、聊天。畅谈未来、世界、与人生。

我的事业也逐渐有了进展,升职加薪了,我也很开心的找她分享。但进展带来的,也不一定是好消息。

公司说要把我调到另一座城了,出于工作原因。

我愿意吗?我肯定愿意,这是我的前途。只是,我最不舍得的,就是那家咖啡店的一切。

我去找了丽娜。

我进了店,铃铛又是一响,丽娜又是一惊,这个习惯看来她会带着一辈子了。

“小希姐!”

“小希姐?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眼神也不太对。是有什么事情么?”她担忧地说。

我的脸色或许是愤怒,抑或是忧伤,甚至是凝重。

丽娜又挤着笑了,可是滑稽。

“我去给你做杯咖啡,我特调的,保准好喝。”

我没答复。

她把咖啡递给我,咖啡是热的,拿在手上会被烫到,一时半会儿入不了口。

趁着这段时候,我开了口。

“丽娜,你有没有想过,去外面发展.......?”

“啊,没有唉,毕竟这家咖啡店就是我的家了,我确实没有想过去别的地方工作……”

我打断了她的话。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去另一个城市。”

“另一个......城市?什么意思,小希姐,你是要去别的地方了吗?你还会回来吗?”

丽娜一直很机灵,虽然看起来积极单纯,但她真的很会思考。

气氛有些紧张了起来,这是我和丽娜认识这么久,所没有过的。

“……是,丽娜,我需要和你说清楚。同时也是想问你,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她迟疑了,很久,久到铃铛又是一响,这次她却没有浑身一惊。她依然微笑着,转身去后厨做起了咖啡。

再回来时,气氛不知怎的就缓了下去。

“小希姐,我有认真在想噢。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了,可以说,我确实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或许是我没有勇气,又或许,我真的只适合呆在这座小城里,过的普通自在一点就够了。我对外面,不是很感兴趣啦。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了,人嘛,只要自己感到幸福就好了。我喜欢咖啡,也喜欢这里。’’

“小希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那,你还会回来吗?......”

我其实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我还会回来么?

“我会的,丽娜。”

“那就好,我放心了。没关系,这种事情就是要直说嘛!说开了就好了,别有心理负担。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她的笑容令我有些惭愧,因为她笑的太纯粹,太灿烂。留在那儿的最后一周,我们一起喝了很多很多咖啡,很多很多。

咖啡。

咖啡。

很多很多的咖啡。

.........................................

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咖啡店。

“这家咖啡店是新开的吧?怎么在公司底下,我记得这原本是个食堂。”

我对同事嘘声说到。

“妍希,你不知道吗?那家食堂的老板破产了......听说是因为食堂的咖啡机里被人那老板的仇家下了什么东西,闹得可大了。好几个人进了医院,听说还有人没了命。庭审没抓到证据,便被判了个底朝天,倒霉啊......”

同事说的神采飞扬,仿佛是他的故事一样。

“啊.........真是骇人啊。”

这块城市的市区里,咖啡店的招牌琳琅满目。意式浓缩、美式、拿铁、澳白……连锁的,特调的,自主研究配方的,我经常喝咖啡,几乎只要我看见过的咖啡店,都会去尝一尝。可惜,口味都普遍一般,价格又是可贵。

我口味什么时候这么挑了?也不对,我什么时候喜欢喝咖啡了?我总是会突然思考这个问题。来到这儿已然五年,我也习惯了这儿的一切。工作上如鱼得水,买了套小房,盘踞在高楼大厦里。

手机里的通讯录很久未曾变过,没加什么人,也没删过什么人。我自诩我的朋友圈已经固化了。

但其实,我挺想认识些新朋友的。

今天工作很忙,加班也晚。冬天的时候,天上的星星会比夏天明显一点,不知道是为什么。每到冬季,我会买杯咖啡,在公司楼下看一会星星再坐车回家。

初春,寒冷还未完全褪去。道旁栽树的枝丫还没冒出来。公交车的玻璃上蒙荫着一层雾霭,窗外寒意逼人,灯火通明。街上的灯,人间的火,都透过窗上的膜般的雾霭散进来。照的令人困倦,令人疲态。

我的手机提示音突然响了,手机铃声设定成随机是我的习惯,而这次是一个铃铛声。那铃铛声刺耳,那铃铛声熟悉。

我浑身一惊。

猩红的提示圆点旁,备注名叫做“丽娜”。

“小希姐,好久没见了,你还好吗?一切顺利吗?”

寒冷的冬催发人的困意。但看见这条讯息,我像是睡醒。是啊,我答应过她的,但我忘了。

我的手指别扭的敲击着键盘,思绪迷惘,我其实不太好意思回复她。我该怎么回答?怎么解释?是我太忙了?还是我真的忘记了?

自打我来到这儿以后,我才发现,从前认为悲悲戚戚的那座小城,何尝不是温馨。不。不该这么说。是那个咖啡店,那座城是沉寂的,但那个咖啡店不是。

我想起来很多事情。

工作与生存,让我焚膏继畧。楼宇与空虚,让我热情全无。其实,我真的有点迟钝了。

苦海沉浮,潮起潮落。

我该给自己放个假了。

我没能做到当初的那个承诺,自从来到这儿,我一次也没有回去过那座小城。或许我是真的忘了。但我为什么没把她放在心上?

我诘问,我吊唁着自己。别再让难得的朋友因我失望。我告诫自己。

我请了个长假,连夜定好了航班,背着行李立刻扬长而去,回到了那座小城。

但一路上,我始终没敢回复那条消息。

航班落地的时间恰好是咖啡店开业的时间。

我拖着行李赶到了那家咖啡店,那里没变,是外表没变。

但氛围变了,我说了,我知道的,我一赶到那就看到了。

氛围是能看出来的。

初春的早晨不再那么炎热了,阳光是温和的,地面是冰凉的。天气天朝气清,惠风和畅,舒服极了。

我进了那家咖啡店,丽娜不在里面。那些丽娜的同事们却还是熟悉的面孔。

这家咖啡店少了她,就像少了些什么。

一经问询,才知道丽娜得了病。家族遗传的,没法治,而丽娜是近亲结婚的结晶。病痛会蚕食她的消化,她的分泌,她的呼吸。慢慢的,生命也会随之离去。

所以她才会很小便无父无母,因为他们的父母都无暇自顾,被社会如蛆附骨,被现实身陷囹圄。在世积乱离,风衰俗怨的那时早早的抛弃了年幼的孩子。

丽娜没再上班了,她没钱去医院。即使在医院呆着,没法治也是白送钱。所以,她又是积极决然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真像她的风格。还好,她没变,那这座城就没变。

我急忙的找到她的住处,赶到门口时,却发现我连敲门的勇气都需要长久的酝酿。

我带了两杯咖啡。

门的那端,她的声音悠长,但似乎相比以前少了份气力,也或许是因为我太久没听到过她的声音。

“是哪位呢?”

我只敢吐露出一个音节,它低沉而幽小。

“我。”

“小希姐?小希姐!是你吗?”她大喊道。

我听到她叮咚的跑动声,急速而用力地扭动门把手的开锁声。门开的一刻,她看到是我,呆住了。

她看起来高兴极了,但又硬撑着冷静。

“你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她瘦了,她挤不出来丰满的微笑了。

“丽娜……我真的,很抱歉。”

“不,别这样。我们重逢了,应当感到高兴才对。”

“小希姐,我能料到的,我知道我们会慢慢没了联系。你忙,你肯定也很累。况且当初,是我决定留下来的。”

“所以,我从来没有责怪过你。这种事说开了就好了!没事的!呀!你还给我带了咖啡!好开心!”

是,丽娜就是这样,真好。

总是不会让别人尴尬,总是不会让气氛凝固,总是不会让人们哀伤。

我没再流露出一点负面情绪,发自内心的。

她住的地方很简陋,矮小的屋顶、缩起的厨房。床铺也没有多大,单薄的像纸一样。

但一切都井井有条。墙面是新刷的漆,地砖油光锃亮,家具的布置非常精巧,利用好每一个空间的同时,显得十分和谐自然,透露出整齐的美感。

她对这杯咖啡依旧很是满意,我也是,看来,她在咖啡店的手艺后继有人。

我自然的托出她病的问题,这是我最在意的,也是最不愿提起的,因为太过沉重,我怕影响到她的心态。

丽娜眉眼弯弯的,嘴角微微扬起,身子向后一躺。

“小希姐,我对我的生活很满意了。”

“我的意思是,我活到现在,特别满足,特别开心了。”

她没再说了,紧接着是祥和的沉默。

“还有什么想做的事么,我带你去。”

我打破了这份沉默。

“好不错的提议!那咱们去旅游吧,我打算出去走走,鼓起勇气,看看外头!’’

‘‘好,现在就去。’’

她再次挤出了那个主打的笑容。但显然,没了之前那么丰润的神色。

我能看出来。

‘‘但我有个请求。”

‘‘你说,我绝对答应。’’

“小希姐,我工作近十年了,虽然我很喜欢花钱,但我还是省出来一笔。这么久以来,我攒的虽然不算多,但是最后的日子里,足够用了。我确实有很多想去的地方,有很多想看的东西,想有人陪我。但是,我不并想让你为我花钱,我不想耽误你。”

“我能够自理的,剩下的钱,足够我去看看世界。我只希望你能够陪我,让我也能够活在别人的记忆里,这就够了。我只是不希望,我死去以后,只有这座城孤独的几个人记得我,我希望有人能带着我的记忆一起去别的地方。’’

‘‘好,我答应你。’’

她当然会在午夜抱怨过,哭泣过。但总是不会让人发现。

我的母亲说,人的语言是很虔诚的,人们说话的时候,总是缘事而发,为时而作。

语言里包含着心愿,包含着一片原野,原野上总是有着几颗星星,人们将它称作愿望,称作期冀。所以语言总能带给人活力,引着人远去。

既然如此,岂有不说的道理?

就算星光隐退,希望也还是会在。

我们去了沙滩,去了海岸。去看大雪纷飞的夜晚,去看千岩竞秀的峰谷。

去南方的都会,去北方的雪址。走走东部的大海沿岸,走走西部的巅延山麓。在城市前感受霓虹贯注瞳孔,在平野上体会微风轻抚脸颊。

此后每次节假日,我都会来这儿找丽娜,我们走过了西边,再走去东边。

经纬被我们洞穿,天地被我们踏平。我们一直走,一起走。多么希望走到世界泯灭,走到人生消亡。能一直旅行下去,漫无目的,只为看看世间风光。

在一次旅行中,她穿了一件洁白的纱裙。

纱裙的拖摆抚着沙滩,在她瘦弱的躯体上显得摇摆不定。

她的眼眶是陷入的深黑,身上的纱裙却比雪还洁白。

她的四肢是极致的纤细,身上的气质却比海还辽阔。

但这些,都只是更加衬托了她惊艳的美丽。让她无可覆盖,让她无可比拟。

旅行从未停止,期冀从未熄灭。

每一次旅行,每一次见面,她都又瘦弱了几分,但那标志性的笑容从未消融,反而更加璀璨。这才是笑,用心的去笑,用一生去塑造一个完美的笑容。

又是两年。

平静起伏的两年。

我们去了不少地方,但丽娜的身体显然到了那一步。她的体质无法再支持她旅行了。

我订了明天早晨的机票,今晚住在丽娜家里。

我们买了两杯咖啡。

冬天了,屋里头可真是冷,不喝热的咖啡?那可不行。

咖啡是热的,拿在手上会被烫到,一时半会儿入不了口。

让咖啡凉凉吧。

丽娜趁着这个时间,不知道从哪翻出来咖啡店的工作服,扑了扑上面的灰尘,穿了上去。

工作服似乎变大了,她撑不起来了,显得像个充了气的气球人。

她整了整表情,转身对着我挤出丽娜牌标志性笑容。

“女士,您想要点什么?”

我们会心一笑。

“稍等,我看看……一杯美式,能不能加点奶?”

“哇……真是特别的喝法,不过当然可啦。”

“嗯……那您要不要试试拿铁呢?我这里有一些推荐……很值得...........哈哈哈哈哈......”

她笑场了,真是的,我台词还没说完呢。

“嘿!后续剧情呢?”我有些赌气的问道。

“抱歉抱歉,我也有一点忘记了,哈哈哈哈哈......”

真好,咖啡真好,它是我们认识的契机。

咖啡凉了。它还是那么好喝,那么温热。

早晨,她与我道别,往常她会送我到机场,但这次我让她在家休息,别再走太远。

每次道别前,她都会给我一个拥抱。

但这一次,拥抱格外紧致,格外久远。

时间都仿佛为我们片刻驻足,停滞在了无言的拥抱里。

她不笑了,眼泪悄悄的摔到地上。

“我就说,人一直笑也是会累的。偶尔也要让忧伤与苦痛流走,丽娜。”

她没有回复,依然紧紧地抱着。

“明年春天,我们肯定还会再见,我都定好了,明年我们要去看看石林,要去看看雪山,看看你没看过的,全都看一遍。我们约好了。”

“好,小希姐,我们约好了。”

...

我其实很讨厌时间,但我又不得不喜欢它。

如果没有它,我恐怕不会珍惜这片刻瞬顷的美好。但也因为它,所有美好都会有离别。

春天连着夏天,无声无息的过去了,再到秋天连着冬天,一年连着一年,直到如今,直至现在。她也没能撑过时间。冬天刚刚过去,又是一年初春,寒意尚未褪去。

她死了。死讯很突然,却在所有人意料之中。

我立刻请假赶往那座小城,路上,我在想些什么呢?

她的人生犹如两条赫然分明的晨昏线。昏的那头,是她命运的捉弄。晨的那头,是她璀璨的笑容。可晨昏交替无尽,她的生命却有限。

她说希望有个人陪着她,我便陪她走完剩下的春夏秋冬。她曾说,让我把她当作一个人生中重要的过客就好了。

丽娜,怎么可能呢?

我都学会你的笑了,记住你的一切了。

...

我去了石林,去了雪山,完成了我的承诺。

丽娜的葬礼也安排好了。

没有别人主持她的葬礼,我便接手了。

咖啡店的同事们都来了,店长虽然换了,但新店长也闻声赶来,献上了鲜花,新店长是个很好的人。

可葬礼上还是空落落的,没什么人来参加。偌大的会堂里,只有她孤零零的碑石上清晰的刻着:

“下个春天,再会。”

丽娜。

一定会的,

我们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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