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局至此，已经过去一个时辰。

云思与胡东秋的落子速度不是特别快，但也没有长考，整体来说，对局进行的十分流畅。

此时雨又大了些，风卷起一片柳叶翩翩起舞，落于棋盘之上。

云思与胡东秋的视线同时落在了那片青叶上。

然后二人抬头。

他们对视一眼，确认了彼此的眼神，又同时把手里的棋子放回小罐里。

……

……

棋局暂停了。

水溶派人将茶水送至柳树下。

云思与胡东秋端着茶杯，凝视棋盘。

人们看着这幕画面，也都沉默不语。

……

……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对弈继续。

雨比先前更大了些，落在地上噼啪作响。

妙玉撑着伞来到云思身旁。

胡东秋抬头看了眼，又低下了头。

这期间忠顺亲王本想派个人前去给胡东秋撑伞，但想到之前手下在自己耳边的耳语的内容，又压下了这个想法。

反正按胡东秋的体型来看，就是天下下刀子恐怕也不影响他思考。

随着雨越来越大，场间的气氛也变得更加紧张。

整个玄真观的人声逐渐小了下来。

直至除了雨声，一片安静。

就在此时，胡东秋开始第一次长考。

百息之后，他做出了决定。

他用三根手指捉住那颗黑棋棋，稍显笨拙向棋盘上伸去。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天地感应到了这步棋的凶险以及其间的无限杀机……

棋盘山上的云层忽然绞动起来，一道电光在云深处隐现。

黑棋轻轻地落在棋盘上。

轰的一声巨响。

雷霆响起。

神思恍惚的宝玉被这道雷霆惊醒，身体摇晃，险些跌倒，赶紧扶住了身旁的大树，吓得不停喘息。

黛玉等几位姑娘也被突然的雷声惊得不轻，纷纷向着天空望去。

妙玉盯着亭子里的云思，眸子黑白分明，担心的情绪写得清清楚楚。

云思也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长考。

他现在十分佩服胡东秋。

因为现在的局势真的被这位小山般的汉子搅乱了。

这让计算变得更加困难，之前的局势，云思之前觉得自己可以算到四十手，而现在，只有二十手左右了......

这意味着现在每一步的落子，都更需要经验与棋感。

这是下了一辈子棋的胡东秋，最大的优势....

天空里的云层越来越厚，山色更加阴沉，风渐冷亦疾。

这让人群微微散开了些，但很快便又恢复原状。

已经不是单纯因为胡东秋不让贾府众人离开，而是人们真的有些舍不得这样一局棋。

云思还在看着棋盘沉思。

胡东秋落下那颗黑子后，忽然起身，走到树边。

天光照亮他钢铁铸造般的身形，但是却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边上，贾母的表情也开始紧张起来。

容不得她不紧张，毕竟云思这局棋，与他贾府百口人的身家性命息息相关。

……

……

时间流逝，天地更加阴沉。

云思终于动了。

他拈起一颗棋子，伸向棋盘。

他的动作非常缓慢，以确保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就这样，那颗白棋落下的位置刚好处在两道线的交叉点，没有分毫偏差。

云层翻滚，极远处的天边出现了一道闪电。

那里太远，雷声无法传至山间，但电光能够抵达。

闪电照亮了玄真观，仿佛一道剑光。

……

……

义忠王府。

义忠亲王看着棋盘上刚刚落下的两颗棋子，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抬起头来望向窗外。

窗外乌云密布，笼罩着虎头山。

而这位已经上了年岁的王爷眼中，不再是之前沉吟思考，取而代之的是迷惘与困惑。

“太深了....”

他摇了摇头，不再继续向棋盘上落子....

……

……

楚义方挑了挑眉毛，袖口微微颤动。

迎春看着那颗白子，只觉胸口好生刺痛，就像是被人刺了一剑。

妙玉闷哼一声，脸色惨白，唇角溢出一道血水。

黛玉看着这一幕，微微抬头。

“跟不上又何必强撑...太凶险了.....”

........

........

远处，感受着天地间气息的变化，看着雨越下越大，义忠亲王神情数变，最后归于凝重。

他声音低沉道：“陛下那边什么情况了？”

一名侍卫低着头道：“刚刚与皇宫联系过，说陛下才刚结束临时的朝会，这时候准备过来。”

义忠亲王往峰下又看了数眼，眉头紧锁。

“简直是荒谬，这临时的朝会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侍卫苦笑道：“只能希望这局棋不要太快结束。”

边上的北静王听得清楚，眼神幽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

........

无论期望或是不愿，这万众瞩目的棋局终究是来到了后半段，双方真正开始放开手脚搏杀。

云思与胡东秋再没有长考，黑棋与白棋依次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而此时的云思，正处在一种十分玄妙的境界当中。

随着一颗颗白子落在棋盘之上，他只觉得自己仿佛与这天地之间的什么东西连接在了一起。

他的大脑正在飞速旋转，不断的思考仿佛在他头脑中形成了一个漩涡。

而这旋涡又仿佛将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变成了水流，不断地吸引着，聚合着他们。

在这样的过程中，那些不断在云思体内躁动的剑气缓慢的，逐渐的安稳了下来，仿佛彻底融入了他的身体。

即便在修行路上颇有些闭门造车，但云思还是没来由的，清楚地知道自己体内的这种变化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境界更加稳固。

毕竟便是傻子也能猜到，在没有入定的情况下，直接跨过敛神，直入感知这种事情，一定伴随着境界的虚浮。

“万物皆可入道...这就是在棋道上深入...带给我的好处？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便是道？”

云思落下一子后，趁着这几个呼吸不到的间隙暗自思忖。

然后他再次将所有的脑力都放在棋盘上。

黑白两子不断增加，棋盘上也仿佛生出无数道剑意，杀意纵横天地之间，懂棋者稍一感知，便觉呼吸困难。

到了此时，棋盘上的争斗已经不再局限于棋力的强弱，而是演变为了棋道感悟，乃至境界高低之间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