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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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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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花老板回到了唐屯家中,喊一虎和唐家的俩兄弟,带他们去收拾影台,并说:“要叫上大锁,那小子稳当可靠,我就不去了。前晌一定要干好,千万不能返工,晚上还要你们和武场师傅暖暖场子,跳跳加官,早去早回。你大娘正包饺子呢,别耽误了中午饭,下午还有别的事,这事一定要办快办好。”

唐屯回来向花老板一一讲清:“晚上暖场的事,已和武场师傅讲好,你就放心好了,明天准能开锣唱影。今晚上一定要喝上几杯,一定要休息好,中午咱简单点,吃饺子,四个小菜,少喝点。下午有事,不敢多喝,就将就些,二弟这样可以吧?”

唐屯家的包好饺子,又打理了四个小菜,两荤两素,菜样少些,可菜量很大,小伙子多,还要喝酒,一定费菜。此时小哥四个干完事回来,花老板不等东家开口,就说:“大锁也别走了,在这儿吃,小伙子们在一起多热闹。”大家高兴的挽留大锁吃饭。

大锁忙说:“不行不行,我得回家帮我妈做饭。”

唐屯说:“这事我清楚你是里里外外一把手,你不回去他们一样吃饭,就在这儿吃。”

大锁虽然被留下吃饭,仍然犹豫不定坐立不安,为掩盖自己的情绪,到堂屋帮唐屯家做起饭来:“婶子,我帮你烧火。”

唐屯家高兴地说:“这小子就是懂事,我家那两个秃小子,就知道吃,什么都不会做。”下完饺子,唐屯家盖上锅盖说,“忙了半天了,去歇歇吧,下边的活我一个人干的了。这孩子样样都行真是可人,要是谁家姑娘有福气嫁到咱家,那可是她前世修的造化。”

大锁话不多,听了这话,羞得不知道怎么待法,看到那已经装盘的凉菜,实在是太不受看,便赶忙收拾起来,找婶子要了调料一一料理好。唐二头偷偷躲在大锁的背后,向他妈指指菜,又指指大锁,还做了个鬼脸,他妈笑着大声说:“大锁整治好了,你把菜端上去,饺子马上就熟,你们先喝上。”回头又说,“二头,你就知道捣蛋,连你大锁哥的一个犄角都跟不上,和你大锁哥把菜端上去,等捞饺子再叫你们。”

花老板爷儿四个正谈的高兴,二头、大锁把四个凉菜端了上去,花老板一看盘子装的甚是精美,老远就闻着了菜香,凉拌猪头肉,每种一排片片均匀排开,不要说吃看着都可心。要哪一种,伸筷就是决不用东挑西找,好似一盘红石榴花,淹出了油的鸭蛋,每个切成四瓣,一层一层摆好恰似一朵白莲花;糖醋菜心用韭菜捆好,白的是菜心,红的是心里美,真似一朵朵开放的菊花;最后一盘是凉拌海蜇,下面铺上菠菜,烫的不老又绿又挺,上面堆上海蜇丝,真真一朵白牡丹浅浅泛黄。

花老板端详多时对唐二头说:“装这么好的盘真不忍心吃,二头,这是你妈的手艺还是你的手艺?”

二头低下了头说:“都不是,那是大锁哥装的。”

花老板笑了笑没说什么。唐二头却冒出了一句大家都感到惊愕的话来:“二叔,今天刚半天你就说了几遍大锁,难道你有啥想法?”这话正中了花老板的下怀。

花老板两儿一女,儿子们侠义肝胆,沉稳不够;女儿乖巧孝顺,终不是家里人总要出嫁,还会唱几段影,跟着爸爸跑台子,看影卷,也认识了不少字。花家不甚富裕,几亩薄沙田又不善耕种,因而一直是搭班跑台子唱影,爷儿仨挣得倒也能有吃有喝,老太太持家勤俭,生活还算宽裕。两个儿子都已娶妻生子,有孙子也有孙女,一家人也是其乐融融。唯有女儿的婚事常常挂心,富户人家怕女儿受气,小户人家又怕女儿生活艰难,要找一个诚实可靠的女婿,成了花老板的一桩心事。今天看到了长大后的大锁,心中是有其意,又被二头说破,真是有些有口难言。

唐屯一听笑了起来,说:“这有啥不好说的,我说你二叔,要是真有这个意思,媒人我就当定了,仨大门口嫁闺女,咱们就娶媳妇,一出一进唐家够本。要说大锁这小子也真是不赖……”

外边喊端饺子了,正好给无地自容的大锁解了围,赶快去帮婶子捞饺子,二头端盘上桌。唐屯细说起大锁家来:“论亲疏我和大锁他爸是一个爷的孙子,他妈一共生了五个小子,但手法不好,两个大的小小就都死了,现在剩下他们哥儿仨没有闺女。他爹妈岁数比我们大,有些老了,因此大锁是里里外外一把手,早就当家管事了,为人实在稳当,村里人对他的评价就是一个‘好’字。论家道也过得去。我们这地皮好,能排能浇年年打的粮食吃不了,两处宅子四层房也够住了,他爹还有个手艺,能给牲口看病,一年进行还可以,大锁当家没空,四小子唐栓现在就跟着他爹学手艺打下手。”

大家边说边吃,屋里喜气洋洋,大锁却羞的不敢进屋,站在堂屋吃饺子,赶紧吃饱对唐屯家说:“婶子,我吃饱了,下午还有事,我还得回去看看他们吃上了饭没有。”

唐屯家急忙说:“连口菜都没吃上,一定得吃饱,下午还要个干活呢,要不我心痛,多乖的孩子。”

屋里笑声一片,花老板最后还是说出了心里的话:“那年他们小的时候,大锁跟着大头他们一起去了我家,村里人都说我家来了一个俊小子,爬青龙山还是大锁把花小妹背上去的,我这次来,小妹还说让我看看大锁现在咋样。大哥,你要是看着可以,咱就把这门亲事订下来。”

唐屯点头称是。这下可惹恼了唐家二头,大喊大叫地说:“我还没订亲呢,爸你真傻,不管自己的儿子,倒管别人的事。”

唐大头笑着说:“你闹啥,是花二叔没看上你闹也白搭。”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唐二头被羞得跑了出去。

又说起孙浩相亲一事,老哥儿俩,小哥儿俩一起朝仨大门口走来。孙家大嫂走在最后,孙涛挽着大哥孙皓又是走在大道上,路也不远,脚上的毛病一点都没显示出来。早就等候看新姑爷的乡亲们真是不少,多是闺女、媳妇,小孩子却是蹦蹦跳跳的跑来跑去,村里又添了一层喜气。

唐家门口值班的是小平、小安,分立大门两侧,小安老远就跑了过来,说:“涛哥,这位是……”

孙涛笑着说:“我大哥孙浩。”

小安有礼貌的拱了拱手,说:“孙先生好。”

孙浩腼腆的点了点头,小安又说:“涛哥,小顺在中庭做事呢,要不要叫他?”

孙涛说:“不必了,跟你说也是一样,我大哥太老实了,有事喊我,我就在南园子门洞下棋,褚事请多关照。”

“涛哥不必客气,我马上去禀报二爷。”孙家几口在门外等候相见。

孙涛走后,孙浩细看唐家的房宇,三洞漆黑大门一字排开,青瓦石墙具是一样,中间是起脊的门楼敞亮宽大,一对石狮子分卧两边,大门洞开门坎下闸,红砖铺地,虽非奢华之象,倒也一派古朴典雅。中门大开,这是迎接贵宾的规格,今天我却成了唐家的贵客,心中一震。忽听里面喊声,“有请孙家太爷”。孙家大哥,孙账房在前,孙浩、孙家大嫂在后,一行进得门来。

穿过中门,一条甬路铺就条石通向中厅,两旁多种花草,此时少有花开,只有迎春点点金黄,中厅两侧放置四口荷花缸,金鱼游弋给静景添加了动感,中厅两侧各有一砖砌缕空偏门,通向后院,两边各有东西配房,东配房是管事所在,西配房是账房。台阶之上只见张管事,大爷,二爷,大奶奶在中厅外迎接,让进孙家四口。

孙浩进到中庭一看,甚是古香古色,青一色红木家俱,主座之后迎面墙上,中堂挂一幅花开富贵牡丹图,两侧楹联是“欲高门第须为善,要好儿孙在读书”。心中好笑,我孙姓早就写在他唐家的中堂上了,又觉得这样想也很可笑,也太牵强了。两边摆的是顶箱立柜,两侧向门各设座椅一排,背后花架,陈设玉翠盆景,其余甚多不再累述。

且说唐大爷就座主座主位,因是婚姻家事,本应大爷做主,孙家大哥主座客位,次座便是大奶奶、二爷,张管事、孙家母子、孙账房。大家落座一时寒暄,小花、小顺献上茶来。众人各自品茶,孙浩这才静下心来,却看到摆在前面的,竟是景德镇官窑青花玲珑三件盖碗,揭开盖碗,一阵茶香袭来,真是尚好的福建新春花茶。只见茶青叶展一碗好茶,茶汤清澈,又见茶中放有红的枸杞,粉的山楂,褐的龙眼,白的冰糖,这碗花茶确是另有一番风味。听得大爷说:“大家请用茶,这是张管事的手艺,虽说不是品茶的高手,倒也可登大雅之堂。”

且说后院偷看新姑爷的女人们早就等候,后面窗户较高,站在椅子上可以看到,这边是二奶奶,老姑奶奶,她姑嫂正对孙浩;那边是小姑娘、媳妇们,还有小香、小玉、小翠三个丫头,只听她们唧唧喳喳指手划脚,二奶奶看了她们一眼,这才安静下来。

姑奶奶向屋里一看,只见孙浩头戴青缎子帽盔,镶一宝兰玉石,身着青色湖绉长袍,一领桔黄团花缎子马褂,大镶大沿,金线收边甚是精细,下身青色湖绉夹裤,粉底黑鞋,雪白足袜,甚是整齐文雅。再看他的脸面,姑奶奶呯呯心跳,缓缓的低下了头。二奶奶说:“好好看看,沉住气,有我在不要害怕。”只见孙浩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鼻垂耳圆,长方脸形,再看脸色如同白玉一般,难怪都说他是玉石人,只是看不到他脚上的残疾,便向嫂子比划了一下,二奶奶说:“等他们走时你就明白了。”

再说屋内,大爷、二爷问了些读过什么书,诗词韵律之事,孙浩也能随口应答,老哥儿俩相互点了点头,只等大爷开口应答。小顺、小花送上果茶,孙账房向大哥、大嫂点了点头,意思是说这事已经订下来了,就等大爷的一句话了。孙浩心想,已上果茶,这是招待娇客的礼仪,心里更加惴惴不安,真不知道是订下了好,还是不订下好,此刻心里矛盾到了极点,只得喝一口茶水平平心绪。大爷笑着说:“果茶上来了,请诸位慢用。”

孙浩看见每人都摆上了两个果盘,一盘糕点,一盘水果,每盘四样,糕点是槽子糕、八件、桂花萝卜饼、桃酥,与街上买的大不相同,精细别致块头甚小,每种两块码摆甚是整齐,水果是苹果、香蕉、桔子、菠萝,水果去皮切瓣摆在盘子排成一圆,中间是香蕉段,像是一朵花盛开,糕点取步步高升之意,水果取平安吉祥之彩,盘边放几只牙签,以便食用。二爷说:“这是咱家王厨子的手艺,糕点是在千金治街上同聚兴订做的,水果是今天起早从双泰成买来的,一定新鲜请大家品尝。”这样的场合,谁都不能放开肚皮,不过是星星点点而已,大爷吩咐小顺送上手巾擦手。

这时大爷又向二爷点了点头,说:“今天是贵客上门,大家很诚恳,都很满意。孙家太爷,我看这样,明天就是好日子,我们哥儿俩明天也不忙,咱就吃顿饭,把亲事订下来,从今以后,咱们就是骨肉真亲,以后要常来常往,又有孙账房在这儿,很是方便。”

孙家大爷说:“二位爷太客气了,今天讨扰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明天就订亲下聘礼,接驾的日子已到,可不能耽误正事。”

大爷又说:“二爷,明天中午用饭是个团圆饭,摆上几桌,把咱舅、姨、家里的叔叔、大爷都请上,一来是认识认识,二是老妹子的大喜事,大伙乐呵乐呵。”

二爷道:“就依大哥,孙家亲戚你们两家都要来,一定要带上涛头、云儿,我马上去南园子找老王颠对明天的席面,老妹子订亲可是天大的喜事,一定要办好。”

大爷吩咐小顺添茶,孙账房向大哥点头,知会这是端茶送客,孙家四口起身告辞。孙账房说:“天不早了,二爷晚上村里还有事,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唐家众人将孙家四口送出中厅,只见太阳西沉,天已暗下,大门口看热闹的乡亲们还是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孙浩再次向二位爷告辞,天色已暗,回头迈步正是台阶,又是残脚落地,实在难以支持,就要倒地。孙浩不愧是一个男子汉,一咬牙终于站立在台阶之上,痛得出了一身冷汗,回头一看,怎么唐家女眷是何时来到中厅门外,定了定神,才一步一步的走出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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