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葛南觉得，今天来马市贩马的人，似乎比往常要多一些，而且不少都是散户。

葛南推着车，放着步，小心翼翼地行走，注意躲避着肮脏。他自个倒是不在乎。开什么玩笑，北地边镇的人，还会嫌弃马粪吗！他们用这玩意糊墙保暖，用这玩意堆肥，靴子里衣服上从来也少不了这亲切的臭气的。只是今天不同了。他那小车里放着一叠布匹，葛南生怕弄脏了布匹，不好购马，也不好给自家妹子做衣裳。

他一边走着，一边端详那些马。

说来也怪，按理说，如今是夏天，正是马瘦的时候。往日里，这个时令，马市里的马全是些歪瓜裂枣，或是矮小得像驴，或是瘦得印出骨头，又或是秃而且丑，乃至于病弱到几乎站立不稳。

但不知为何，今天在马市上的马，常有精神抖擞、毛色顺滑的。葛南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奇怪——那么好的马，怎么说卖就卖了？这柔玄镇的人，何时那么豪横了？

正纳闷间，忽然有人喊他：

“葛三！你在转悠什么？！”

葛南循着声音望过去，原来是个熟人！那人叫鲜于宝三，岁数和葛南差不多，虽然没什么往来，但也算是认识。此时，这人正牵着匹大红马，显然也是来贩马的。

葛南见了他，有些吃惊。别人他不认识，可这鲜于宝三，是他认识的人物。这鲜于宝三是前不久刚得来一匹马，爱得厉害，整天拿这匹马出来炫耀，葛南都偶尔见过几次。怎么他今天突然来贩马了？

他当即走过去，直接问了起来。

“老兄，你这是在贩马？你素来喜欢这匹马，怎么就突然准备把它卖掉？”

葛南惊讶，鲜于宝三也同样惊讶。

“葛三，你长出息了，学会抄底了！”

这一席话弄得葛南莫名其妙。“什么长出息？什么抄底？我怎么听不明白？”

鲜于宝三满脸狐疑，上下扫视了葛南几遍，想找出点这人在故意装傻的痕迹来，却一无所获。他只好解释起来。

“如今啊，这朝廷要征税，家里的车马更是重头税，许多人负担不起，一股脑地来卖马，硬生生把价钱都压下去了两成。你这时候来，不是抄底，是什么？”

葛南听了这话，又惊又喜，立刻激动起来，两眼放光。“价钱压下去了两成？真的假的？”

他一边说，一边直接搂住了那匹大红马，捋着那油光水滑的鬃毛，都不肯撒手了。

“这匹马，你如今卖多少？”

“本来是要卖22匹布的，如今啊，你要是出18匹，就给你拿走！”

那鲜于宝三有点气冲冲的，用靴子在地面上乱跺，把一滩稀烂的青绿色马粪踩得汁水四溅，沾得他自个衣服裤子上全是。

葛南听了这话，越发喜悦起来，紧紧搂着大红马，嘴里一个劲地说“好”。他心里悄悄算了下，往日里，18匹布，别说买这样的好马，就是匹劣马，都得看时节对不对！可今天呢，他不光牵回去这么头矫健膘肥的好马，甚至还能省下三匹布来，给自家妹子做几身衣裳！

天见可怜，那小丫头缠着自己要换衣服，都快一个月了。回去告诉她这个消息，只怕她能高兴得飞起来！

葛南越想越开心，用头凑在马头上，贪婪地吮吸那股大型牲畜特有的臭气。虽说是臭气，却也是富足的臭气！

鲜于宝三看得越发不畅快了。

“喂，葛三，我想不通了，大家都被收税，难过的很，怎么你看起来若无其事的，甚至还有闲钱来买马？”

葛南乐呵呵的。

“我也不好说。实不相瞒哪，我家那军主，这次破天荒没找我要钱！我昨天在他那站了一天，他连一句相关的话都没说过，我甚至还是今天才知道征税的！”

鲜于宝三听他这么说，惊讶起来。

“葛三，我记得你家的军主，是丑门军主吧？若你家的军主是祁军主，我倒不奇怪。谁都知道，祁军主体贴部众，真真是把他的手下视若兄弟。可丑门军主，他，他也不是这么个大善人啊？莫非是转了性子？”

葛南越发乐了起来。

“怎的，祁军主的美名，连你的耳朵也传到了？你说到祁军主啊，我倒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神神秘秘地，把嘴巴凑到了鲜于宝三的耳朵边，压低了声音。

“我告诉你一个事，你可别说出去啊！前些天，我家军主怒冲冲去找祁军主麻烦，结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失魂落魄地回来了。然后，破天荒的一连几天，都没发火！我们都在暗悄悄地猜，那祁军主，莫非真的有法术不成么？！”

鲜于宝三听了，吃惊起来。他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突然拍了下大腿。

“是了，我还想起来一件事。这不是有些人因为贫困，走投无路了吗，祁军主因此就发了慈悲心肠，让那些人去挖石头，出高价把石头买过来。你说，这天底下怎么真的有这样仁慈的人物？”

这两人喋喋了一阵，葛南到底是买下了马，心满意足地回去。鲜于宝三卖掉了自己心爱的马匹，有些郁郁寡欢，但为了生计，也没有办法，摇着头叹息了一阵，也回去了。

葛南牵着马，走了几步，忽然忍不住发笑。

“瞧啊，我是傻掉了！”

说着，他竟是直接翻身上马，不急着回城，骑着马绕着城墙飞奔疾驰了一圈。他越纵马，越喜爱，那风蹭蹭蹭地从他耳边刮过，也一起愉快地歌唱起来。路上还遇到几个相熟的人，那几个人本身兴许也是因为交租，垂头丧气地行走，忽然抬头看到葛南纵马飞驰而来，心里嫉妒得发狂，都叫了起来：

“葛三，你哪来的马？你是真的要发达了，要做队主了！”

葛南哈哈大笑，在马上假意谦虚了几句，又是一扬马鞭，再度疾驰而去。

他骑得尽兴了，坐下的马匹也气喘吁吁，开始冒汗。葛南这才下马步行，牵着马往城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