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难得没有下雪，但云层依然下压，灰蓝色的天光让阴影暧昧不清，连他自己身上的黑色鳞片与裂纹都不再狰狞。

北部要塞也比以往要安静了太多，一个两个恶魔都夹着腿，小步挪动着，说话声音也不敢太大声，言辞异常注意......唯有那些洗特乐小队的成员昂首挺胸，穿行在石廊之中。

路西尔忽然感觉这场面有些滑稽，以往这些只会破坏，杀戮的家伙现在竟然在耶利哥的淫威下夹起了尾巴做人。

也不知道其他军官怎么想的，竟然也会支持耶利哥。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低着头，抱着头。

洛文的声音总是环绕在自己脑中。

路西尔第一次“思考”，而且思考的是关于“自己”与“人类的情感”。

周围到处是细碎，压抑的脚步声，恶魔们来来回回在他边上经过......他也能感受到各种原本能让自己兴奋，愉悦的“负面情绪”，但现在他却只觉得嘈杂，恶心。

一种来源与本能的反感与挣扎，他想要接触，沉溺在内，但下一刻又被生生从中拽了出来。

他心里被种下了一颗种子，而他越是想要排斥，那一颗种子就越是快速破土而出。

恶魔最终会失败？会被人类驱逐出去？

路西尔想起那些“间谍”，明明潜入血肉要塞之中是死路一条，但是他们依然做了。

理由就只是一些“微弱”的希望而已？

“恶魔最终会失败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低估了人类过去带来的情感的力量。”

耶利哥这句话不断回荡在脑海中。

为什么？

他顺着这句话，使劲在脑中回想着自己的过往——浑浑噩噩，不知自己在哪，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起始是在幽邃，漆黑，无边的柔软隧道中不断爬行，蠕动的墙壁包裹，挤压着自己往前方送去......然后呢？

不记得了，当自己拥有“记忆”的时候，已经是拿挥动着大斧，在大地上和其他恶魔厮杀，斩碎他们的肉体，拧下他们的脑袋，大口啃食着“鲜美”的血肉，拿头盖骨当成酒杯饮下一口口复仇的鲜血。

然后？

然后就是进了伊莉丝的军队，在平原上，在雪原中砍杀。

为了什么？——耶利哥问道。

为了什么？恶魔不就是为了杀戮，为了毁灭而生的吗？

但是为什么要杀戮，要毁灭？

“该死的......”路西尔尖利的手指深深插入脑壳之中，头盖骨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

路西尔真的是头疼了。

只是被强迫变成了一会人，被耶利哥说了几句而已，怎么就多出这么问题。

明明几天之前，他对恶魔的存在，目的都没有任何迷惑的。

但就是耶利哥那天晚上把自己变成“人”，然后今天又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让自己对什么东西都开始怀疑了。

恶魔，人，到底是什么？

“目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可怜的路西尔，他现在已经耶利哥三言两语给彻底弄晕了......但他也是第一个，开始思考这种问题的恶魔。

他就这么如同雕塑一般坐在那边，来来回回的恶魔对他投去了疑惑的眼神，却没有一个敢上去询问。

直到一个鱿鱼一样的恶魔军官走了过来。

“路西尔。”鱿鱼恶魔伸出粘哒哒的出手，碰了他一下，“你在这里干什么？”

路西尔呆滞抬头，与鱿鱼恶魔军官那一双凸起，横着的诡异瞳孔对视，愣愣问出一句：“泽塔，我们这么进攻，杀了这么多人类，到底是为了什么？”

泽塔听到这话脑子也顿了一下，过了一会才说道：“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毁灭，不需要理由。”

“硬是要说的话，我们是为了伊莉丝大人而存在，去战斗的。”

路西尔把手指从自己脑壳中拔出，粘稠漆黑的血液喷出，他缓缓摇头：“不......我不明白了，耶利哥说我们最后一定会输的，会被驱逐出去，因为我们的杀戮毫无理由......”

泽塔滑润的眼睛眨了一下：“耶利哥说的？”

听到这个名字，泽塔也沉吟了一下。

毕竟这两天，耶利哥的动作太大，抓了一批又一批的“间谍”，加上又是伊莉丝的亲信......

这忽然崛起的特殊军官身上带着太多谜团了，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智慧似乎凌驾于大部分恶魔之上。

只是这并不代表着所有军官都认可了他。

最多也就是利用他......让他先掌握一部分权力，把间谍清除而已。

恶魔队权与力，一切代表着杀戮的东西都有着迷一样的执着。

而路西尔，这曾经的军官，也是战场上最为亮眼，冷静的代表，现在竟然失去了戾气。

而且最让泽塔不解的是，他竟然在思考这种“人类”才会有的思想。

“他对你说了什么？”泽塔问道，“路西尔......你被他夺走了恶魔刻印，也没有想着报仇......反而被他的思想影响了。”

路西尔摇头：“我说不清楚......我......我现在很混乱。”

泽塔的触手轻轻拍着地面，发出粘哒哒的啪啪声，他有点惊诧了。

路西尔被夺走刻印是一回事，但这家伙的心从来就不会起任何波澜......

与许多恶魔一样，路西尔也是一台优秀的杀戮机器，也是聪慧，冷静的杀戮机器，绝对的优秀恶魔。

这是被耶利哥折磨成什么样子，又被说了什么他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但最让他摸不着头脑的原因也很简单......恶魔竟然开始思考了，竟然不再是为了愉悦的杀戮而思考。

不对......他忽然发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路西尔现在没有刻印，而自己是三阶军官，身上的压迫力是随时散发的，所有比自己低等级的恶魔怎么样都会感受到压迫......但是路西尔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完全无视了阶级上的差别。

耶利哥对他做了什么？

泽塔心里产生了一丝“好奇”与“戒备”，他看了一眼又抱起脑袋，苦苦思索的路西尔，转身离开了。

先放一会......看看耶利哥到底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