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员外郎金鸿文，从六品小官，在户部一向没什么存在感。

这次宫里选秀，他女儿金滢年纪合适，也在应征之列。

金鸿文还记得十三年前，那时候金滢才三岁，而他还在安远当县丞，那时候有位游方道士路过县衙，恰好碰好夫人带着金滢在外闲逛，那道士一见金滢就说自家女儿面相贵不可言，再细问却是什么都不肯说。

十三年，弹指而过，女儿应征选妃，莫非那贵不可言四字便要应在今日？

自家女儿长相虽不是绝色，看上去却有福气的很，宫里选妃什么标准，金鸿文心知肚明，在他看来，自家闺女只要过了一轮，二轮，只要进了宫，到了太皇太后跟前，那被选上的可能性超过八成。

这可是给新皇选妃，不是给五六十岁的老皇帝选秀，作为父亲，还真没什么不愿意的。

宫门尽管深似海，可对于闺女而言，哪怕嫁到百里之外，一年也未必能见上一面，所以也没什么舍与不舍的。

闺女被选上，会落得什么位份，金鸿文还真没敢想过，可在他看来，至少皇后没戏，因为他是正经科考出仕的进士官，哪怕是三甲，也是皇榜张出来的同进士。

大明的皇后多选于将门和武官之后，这是约定俗成的事，强求不得。

一上午，金鸿文都有点精神恍惚，那茶水早已喝的跟清水似的，却还恍如未觉。

就在金鸿文神思不属的当口，门外闯进一人，乃是金鸿文的至交好友禹博。

“哲楚兄，快，快回去。”

“怎么了这是？”金鸿文大眼瞪小眼。

禹博也不客气，径直将金鸿文面前已经没了味道的茶水灌了下去，道:“还怎么了？小滢……呃，不对，你女儿，你女儿被太皇太后点为皇后了，你还在这跟没事人一样，还不回去迎接！”

接过茶盏换上茶叶的金鸿文呆住，手中茶盏哐当一声落在桌上，里面的茶叶顿时撒了一桌面。

“皇……皇后！怎么可能！”

“哎呦，什么怎么可能，我都等了一上午消息，这还能有错？”

话音刚落，户部尚书殷谦一脚踏了门，哈哈大笑道:“雪峰没骗你，宫里已经传出消息，户部郎中金鸿文之女金氏册封为中宫皇后，哲楚老弟还是快些回去，一会旨意就该送达了。”

哲楚老弟……

殷尚书，您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这一刻，金鸿文的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贵不可言，真的是贵不可言啊。

从今往后他就是国丈，仕途攀升基本上已经没了指望，不过他不在意。

同进士的仕途比起举人，也强不到哪去，他蹉跎十几年，如今也不过就是六品的小官，在京城这个高官如林的地方，几乎什么都算不上。

国丈和仕途，孰轻孰重，金鸿文还是拎的清的。

金鸿文火急火燎赶回家宅，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歇歇脚，传旨太监到了。

没空废话，金鸿文连忙让妻子张氏摆在香案，连同儿子金泽跪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

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

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

咨尔户部员外郎金鸿文之女金氏，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

兹仰承太皇太后，两宫太后慈谕，以册宝立尔为皇后。

其尚弘资孝养，克赞恭勤，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

钦此！”

“臣，户部员外郎金鸿文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金鸿文恭谨接过圣旨，终于没忍住，泪如雨下。

“金员外喜极而泣，真是羡煞咱家啊。”

金鸿文连忙取出两锭十两银子，塞给传旨太监道:“公公辛苦。”

传旨太监不动声色将银子收进袍袖，道:“金员外好福气啊，娘娘正位中宫，母仪天下，日后咱家这些当奴婢的，说不得还得靠娘娘多加照拂呢。”

“公公客气。”

“也罢，咱家这便回去复旨，娘娘的鸾驾过半个时辰也该回来了，金员外好生迎接才是。”

“这是自然，公公慢走。”

传旨太监前脚刚走，金张氏泪水夺眶而出，扶住金鸿文胳膊道:“小滢，小滢她，她真成皇后了？相公，我怕不是在做梦？”

“没规没矩，成何体统！”金鸿文佯怒道:“小……金氏如今已是皇后，她是君，吾为臣，切记不得乱了君臣之礼。”

“这个我知道。”金张氏撇撇嘴。

“爹，姐姐当皇后，那我不是国舅了？”年仅十岁的金泽一脸的兴奋。

金鸿文脸一摆:“今日书读了多少？”

金泽小脸一苦，嘟囔道:“都是国舅了，还读书啊。”

“国舅，我也是你爹，再不好好读书，小心我揍你。”

金泽:“……”

抬着金滢的鸾驾出了午门，毕竟还没正式大婚，也还没授金册、金宝，这鸾驾自然也不可能是全副皇后仪仗，不过依旧是宫卫开道，鸾驾两侧二十来个宫女、嬷嬷随行，皇家气度，彰显无疑。

相比起金滢鸾驾，傅珍珍和裴凝的仪仗就要寒酸不少，还真是一步之差，天差地别。

道路两边满是围观百姓，一个个交头接耳，各种情绪交织，自是羡煞万民。

鸾驾内，金滢满腹惆怅，人生际遇就是这般神奇无常，早上她还是患得患失的少女，现在却已成为大明的皇后。

少女情怀总是诗，那份得意和欣喜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刚才在仁寿宫，她还偷偷瞅了眼皇帝，还真是位英武不凡的少年郎呢。

少年夫妻，相伴一生，对于女子而言，何尝不是天大的幸运。

金滢还在胡思乱想，鸾驾已至家宅。

金家宅子不过是两进的小院，作为低阶官员的居处，没什么不合适的，可现在金家已经成为皇后娘家，继续居住在这，明显不太合适。

宫中赐了城南崇文门那边的一处府邸，只不过现在还没来得及搬家。

金宅门口，金家人肃立门前，见鸾驾落地，连忙跪倒。

“臣户部员外郎金鸿文，携妻张氏，子金泽，恭迎皇后娘娘凤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