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气腾腾的话一出，满朝凛然。

这次朝会说到底只是大臣们对新皇的一次底线试探。

成化帝是不是昏君，这个无需多言，但成化帝性子还算不错，至少不会动辄喊打喊杀，可新皇……

戾气貌似有点重。

谁都知道集墨倾注了新皇数年心血，说是真正的潜邸都不为过，伍欣提议收工坊于户部，其实也没指望真能要过来，毕竟现在的集墨对于皇家而言就是只能下金蛋的金鸡，户部要就给？

现在新皇同意给，户部或者说王锐敢接吗？

只要王锐敢接，就凭皇帝刚才说的话，满朝大臣敢保证第一个被灭族的就是王锐！

户部上下那么多官员，谁敢保证没人上下其手，就算真的都廉洁自律，皇帝也一定会鸡蛋里挑骨头，然后杀鸡儆猴！

王锐果断退回朝班，这时候梗着脖子和皇帝硬碰硬，那真是嫌自己命长了。

大臣可以为了美名而悍不畏死，可一旦扣上贪墨的帽子被杀，那只会遗臭万年，这种蠢事，谁爱干谁干。

都察院御史杨守随出列。

“臣弹劾首辅万安结党营私，欺君媚上，收受重贿，通敌卖国！”

满朝哗然！

朝堂内外，对万安这个靠巴结奉迎，乱认亲戚而平步青云的重臣，早为满朝官员所不耻。

如今万安最大的靠山已经死了，新皇继位，万安离开朝堂的日子已然屈指可数。

但怎么走？

是体体面面的离开还是灰溜溜的滚蛋？

万安不是没有体面的机会。

事实上，当万贵妃死，成化帝病重让太子监国的时候，万安就应该知道自己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那时候如果上表致仕，谁也不会去为难一个即将下野的重臣。

奈何万安贪栈权位，明知道自己大势已去，竟然还抱有最后一丝幻想。

那么他被弹劾，也就成了必然。

当然，身为辅臣，谁要是没被御史弹的跟筛子一样，那不但不可能也肯定不合格。

不过以往的弹劾，不痛不痒的谁也不会当回事，可杨守随的这次弹劾不一样。

杨守随弹劾万安结党营私，贪污受贿乃至欺君媚上，都可以是捕风捉影。

圣眷正浓时，这类弹劾什么都算不上，没了圣眷，最多辞官归乡罢了。

但杨守随还弹劾万安通敌卖国！

这是需要实打实证据的，没有证据就是诬告，诬告当朝首辅，杨守随下场堪忧。

这已经不是弹劾，而是以命搏命！

都察院一个名声并不彰显的御史，竟然对当朝首辅发起搏命一击，是真的悍不畏死还是邀直求名，不得而知。

万安眼前一黑，颤巍巍出列跪倒，将官帽脱下放在一边，待罪。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任何被弹劾的官员都会脱帽待罪，不过十有八九最后还会把官帽带回去，跟没事人一样。

“通敌叛国？”朱佑极寒声道:“杨御史可知以此罪名弹劾重臣，若是诬告，会如何？”

“臣有证据，成化十七年，云南孟密土司叛乱，兵部张尚书力请围剿，而万安收受孟密重贿主张以抚，最后致使局势糜烂，叛乱愈演愈烈，若非黔国公府弹压，局势恐怕不堪设想。”

“实证呢？”

万安汗如雨下，几年前的事，如果皇帝不想追究，自可轻轻揭过，现在皇帝追问，自然是不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锦衣卫和东厂皆有密报存档。”

朱佑极看向万安道:“万爱卿可有言自辩？”

万安俯首:“臣蒙此不白之冤，恳请陛下明察。”

朱佑极笑道:“朕也相信万爱卿断不至于做出此等人神共愤之事，不过既是冤屈，还是查明的好，张爱卿。”

刑部尚书张蓥出列。

“万爱卿是否通敌叛国，便交给刑部彻查，若万爱卿果是冤屈，朕自当还万爱卿一个公道。”

“臣遵旨。”

所有人都知道万安完蛋了，皇帝的话其实已经给万安通敌定性，否则如何会让彻查，既是彻查，那即便裤裆里的是黄泥，也能被查出屎来。

可以说，新皇没给万安一丝一毫的机会，借着杨守随的弹劾，他不但要万安离开朝堂，或许还打算让万安身败名裂，乃至身首异处。

新皇之狠辣，再次刷新满朝大臣认知。

而杨守随，若万安倒台，这个御史必然名声大噪，若万安被诛，那万安将成为内阁出现以后，第一个被诛杀的内阁首辅，杨守随也必然震惊天下！

谁都没看见杨守随眼中此刻流露出淡淡的哀伤，乃至绝望！

万安跌跌撞撞被太监扶了下去，他现在是戴罪之身，已然没资格立足朝堂。

“臣弹劾通政司左通政李孜省贪贿不法，坐交近侍，进献丹丸，有毒害先帝之嫌！”

李孜省身子一软，险些瘫倒。

没有最狠，只有更狠！

杨守随弹劾万安通敌，这是死罪，但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但弹劾李孜省的罪名竟然是弑君！

这不是死罪，这是九族消消乐的重罪！

果然，朱佑极脸色一冷，道:“可有证据！”

“回陛下，臣曾去太医院查过先帝病档，也问过给先帝诊治的众位太医，诸位太医众口一词，皆言先帝之疾是因万皇贵妃薨逝，导致的急火攻心，先帝正值壮年，只需宽慰其心，悉心调养，当可无碍，然而奸贼李孜省在此期间还不断进献虎狼丹丸，致使先帝郁气积身，终至药石罔救，臣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李孜省毒害先帝，但臣认定先帝驾崩与李孜省进献之丹丸，脱不开干系，祈请陛下严查！”

“李孜省！”

“臣……臣万死！”

“朕问你，先帝病重期间，你是否进献大量丹丸？”

“臣冤枉，先帝命臣献药，臣不敢不遵，先帝服用丹丸已有十数年，怎会因食丹丸而崩，臣实在冤枉啊，陛下。”

“来人，将此贼打入昭狱，严加拷问，令太医院查勘丹丸成份，若丹丸是导致先帝驾崩之元凶，夷其三族！”

“陛下，臣冤枉，臣冤枉啊。”李孜省大叫，当场被吓尿了裤子。

昭狱，那是人间地狱，进了昭狱，没罪也能让你罪大恶极，光是那一百零八道酷刑，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