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该修

百姓该济

房舍该修

这世上，有太多太多应该做的事情，却没有人去做，亦或者说无力去做。

谁不知道这河堤该修？

可拿什么去修？

须得要白花花的银子投入这清水河中，才有见效。

谁出这笔银子？

杨柳依依，草木轻轻，河水泛着些许浊黄。

郭通道：“是该修。”

他扭过头去，看着那白衣僧人，沉默片刻，道：“却不该大僧来修。”

“三千两纹银，用来修河堤，恐怕只能增添两块砖头罢了。”

“无用之功罢了。”

“不如买些粮食，布施粥饭，修缮房舍，至少能做些实事，让郭北县的诸多流民有安身之所。”

“况且。”

郭通道：“今年未必就会出现水灾。”

苏寻五指握拢，手里的石角化作齑粉，从指间缝隙中洒落，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缓缓起身。

目光远眺，看向远处，郭北县城坐落在目光的尽头，披着落日的霞光。

座座村落显得格外的寂静，几缕炊烟升空，转眼间便被山风吹散。

这一幕

颇为平静祥和

可在苏寻眼前，却有些孤寂萧瑟。

“有什么该不该的。”

他收回目光，淡淡道：“只是看想不想。”

“贫僧决定了。”

“粥饭要施，河堤也要修。”

郭通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是说面前这个白衣和尚不知天高地厚还是骂其糊涂，放着庙内的清静日子不过，跑来掺和这种事情。

半晌，郭通这位郭北县的捕头，只是神情凝重，诚心实意的对着那白衣和尚一躬，抱拳道：“大僧慈悲。”

“走吧。”

苏寻挥了挥袖袍，揽着念珠，迈着大步，从河堤离开，踏着杂草，走在田间小道上，往郭北县城而去。

残阳昏昏，城外田野中，许多农人正在忙碌，天地间的酷热之气缓缓消退。

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锄头，站在田埂上，看着地里恹恹瘦苗，眉间满是愁苦，唉声叹气。

苏寻将周遭百姓的动静听在耳中，不言不语，等着进城之后，并未去和罗汉殿的弟子汇合。

而是和郭通两人，去往城东。

城北住的多是贫苦百姓，而城东则多是兰若寺的大户人家。

有百年的商贾之户，家财万贯，有出过举人秀才的世家，有手眼通天的权贵，其关系网络早就超出郭北县地界。

千万不要小看这些高门大户，他们的背后，隐藏着诸多的权势。

仅仅一街之隔，却好似两个世界。

平整而干净的街道，两旁的商铺装饰的极为华丽，兜售的也都是昂贵之物。

丝绸，绫罗，珍珠玉器，金银细软，奇珍异宝。

出入这些店铺的都不是普通人，腰佩玉带，着锦衣华服，出入之时，随身带着诸多的家丁侍女。

其中不乏武道好手。

哪怕是郭通这位捕头，在城头都不敢有任何的放肆，倘若得罪了其中的某些人物。

轻则丢掉官位，重则身家性命难保。

“郭捕头。”

有相熟的开口打着招呼，郭通亦赔笑回应，点头哈腰，谄媚至极。

“这位是？”

有些瘦弱的中年男人目光看向郭通旁边的白衣僧人，目光狐疑。

“林掌柜。”

郭通忙道：“这位是兰若寺慧空禅师座下高徒，去恶大僧。”

“大僧，这位林掌柜是咱们郭北县最大的米铺掌柜，手下生意四通八达，在郡城都有颇多产业。”

郭通介绍。

他不是笨人

在河堤上，苏寻说河堤要修，百姓要济，他便猜出，这位兰若寺大僧将主意打到郭北县这些高门大户的头上。

再加上城东之行，因此郭通先前便将每一户宅院人家的来历都说与苏寻听。

“原来是去恶大师。”

林如恭抱拳，脸上堆着笑：“在下林如恭，添为如心米铺的掌柜，只是有些小生意，当不得郭捕头的夸赞。”

“见过大师。”

“年初先擒两夹山土匪，再斩乱葬岗之妖，在下早就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大僧果然气度不凡。”

“不愧是得道高僧。”

林如恭称赞。

“林掌柜谬赞。”

苏寻双手合十。

“大僧。”

林如恭道：“先前听说，兰若寺打算在郭北县内布施，如此善行，让在下颇为动容。”

“明日我便差人遣送两百两纹银到兰若寺去，算作在下的一点心意，还望大僧切勿推辞。”

苏寻心底冷笑，这些家伙的消息还真是灵通，自己前脚从衙门离开，他们后脚便得到消息。

都是人精

这林如恭话里的意思，便是我出两百两，你就别来找我化缘。

“区区两百两就想将我打发？”

苏寻暗自嗤笑。

这位林掌柜，最近两年，借着水旱灾害，赚的盆满钵满，平素一两银子的米价，到了灾时，翻个三五倍都算少的，更甚于十倍二十倍的涨。

高价卖米，低价收购田地，便是这些大户人家最擅长也是最简单的手段。

吃了那么多，现在也该吐点出来。

苏寻盘算着，应该怎么让他们老老实实，可脸上却不动声色。

“林掌柜慈悲。”

苏寻如此说道。

“算不得什么，举手之劳罢了。”

林掌柜道：“若是大僧有空，可往林宅小坐。”

说罢，便领着家丁扬长而去。

苏寻目送着其离去，淡淡道：“这是给我下马威来了。”

郭通没有接话，两人继续往前，路过一座座宽广的宅院，见到了这郭北县的繁华。

走到一处大宅旁，朱红大门敞开着，一个奴仆模样的男人提了桶泔水出来，倾倒在路旁。

顿时从周围限制里，冲出十多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朝着泔水扑去。

“滚开。”

奴仆挥手，几个魁梧的壮汉从宅院内冲出，持着木棍，对这群乞丐乱打。

直打的他们惨叫连连，躲到远处，蹲在墙角下，眼巴巴的看着泔水里的东西被野狗吃完。

“老爷的东西，就算是泔水，宁愿喂狗都不给你们这群卑贱的叫花。”

奴仆双手叉腰，破口大骂，身旁的壮汉虎视眈眈。

那些乞丐只能忍气吞声，低头离去。

苏寻默默的看着这一切，没有开口制止，也没有动手教训奴仆家丁。

“走吧。”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转身往远处走去。

郭通跟在身后，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