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赠予
第3章 赠予
在夜里,他愈发频繁地梦见府中的岁月,还有导致护卫队离散的那场战斗。
最初他仍在等待,或许有人能带来西境的消息。
然而两个月过去,他不打算再苦等缥缈的音讯,他一定要走了,他要回南方去。
除此之外,也出于对自身安危的考量。
符启知道,入冬前很大可能要迎来一次战争频繁期。
在这苦寒之地,这些南人也得靠掠夺才能生存下去。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这些炮灰可就朝不保夕。
打仗,死的是南冠营,不打粮食不够吃,最先饿死的还是南冠营。
符启可没忘记,一向以精明著称的老人死在面前。
“是的,革叔,我真要走了。”
他笑道,眼神坚决,接过粮食。
袋子沉甸甸地,估摸着有十斤,符启打开一看。
这是......小米?
革叔笑了笑,声音沙哑:
“从南人那边整来的,这些人的军粮,听说叫粟,呵呵。”
“这......”
符启有些意外,他本想着随便换点果腹的干果,没想到真能换到这样“严格意义上”的粮食。
在蒲国的府中,他吃的都是精米,但他清楚,西境平头百姓的吃食几乎都是以小米为主。
随即他又有些警惕,自己这把刀真能换这么多东西?
不过拿都拿了,他打算先观察革叔反应,于是将刀柄朝前递上。
觉察到符启的情绪变化,革叔笑道:
“刀你也留着防身,还有这袋东西,你且收好。”
他将符启拿刀的手压回去,随后将一只小棉布袋交到他手中。
符启打开一看,赫然是火镰、绳子、粗盐块等物件。
符启一愣,正想发问,革叔就抢道:
“这些东西本来是要送你的,但怕你疑心,权当是借你,之后要是我还活着,你再回报也不迟。”
“革叔,可这是......”
无功不受禄,他充军两个多月,最多就帮革叔劈柴火提重物,哪里有这么大的面子?
在物资短缺的南冠营中,这些生存物品足以决定一人的生死!
“上次整营溃逃时,我就见你一人兴高采烈,好小子,早就想跑了!”
革叔笑骂道,咳嗽一声。
“你年轻,又有胆识,不用跟着我们这群炮灰空耗日子,那就顺着驰道向南跑,越远越好,而且,你识字吧?”
符启暗自心惊,自己的计划被革叔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还好说,因为逃难的路也只有一条。
但识字这点,自己是何时暴露的?
整个部落全是文盲,就连那些南人武官都不一定识字,自己识字岂不是明摆着来历不正。
一个部落民怎么可能有机会认读南人的字体?
怎么解释?承认吗?
“以前有点机遇,就认识了一些字,但不全。”
他只好含糊地应了下来。
革叔不置可否,又问:
“符启,你不是我们这个部落的吧?”
符启早就料到会有被质疑的一刻,于是如实答道:
“嗯,不是。”
这很正常,那位小校来者不拒,一路上遇到的部落民、流民统统掳掠收编。
更有一些远处部落的部众,忍受不了战事的袭扰,拖家带口自愿投奔了南冠营。
自己不认识他们,这点并不算稀奇。
夜已经深了,营内为了节省木柴过冬,只是零星散布着取暖的篝火,四下里只有符启和革叔在交谈。
革叔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随后浑黄的老眼盯着符启,好像要看透他:
“那你知不知道我的身份?”
符启摇了摇头,他也不嫌革叔卖关子,毕竟刚收了人家这么多好处。
革叔轻笑道:
“哈哈,也不想想我为什么能在这样一个送死的差事里做生意?”
“我是强宗部的萨满。”
强宗部就是南冠营的主体部族。
听说来自附近不远的森林中,本想举族流徙,投奔更大的部落,却被这尧国小校截住收编。
符启神色一动,他也不是没猜测过革叔的身份。
诚如其言,普通的部落民怎么可能在这群饿狼般的卒子中做买卖。
何况革叔身有残疾,又是部落中少见的长者。
只是自己猜测过革叔或许与某些军士有交情,没想到还有这层身份。
萨满......自己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呼,这个萨满,是普通神职人员,还是真正能驱使兽灵、千里咒杀的咒术师?
符启虽然从小深居府中,但也知道这首蒲国童谣:
“北边咒,南边蛊,一家更比一家毒。东仙门,西神武,中间的丘八敲战鼓。穷国人,富硕鼠,蒲国的君王光屁股!”
发明这歌的绝不可能是稚子,乍一看是纵观天下局势,实际上是说各地有各地的底气,只有蒲国国君幼稚羸弱,导致民生凋敝,豪门操纵局势。
当然,虽然符启对施华荑那未过门的丈夫毫无好感,但也从不敢传唱这首曲子。
北边咒,南边蛊,北境有咒术师,南方有蛊师......革叔是咒术师?
想到这,他语气恭敬,直言问道:
“革叔,这个萨满是......”
抬眼去看,只见革叔咧着嘴,部落民粗犷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神秘气质,和萨满的身份完全不符。
更像是一个市侩的小贩。
他给符启浇了盆冷水:
“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不过是空有点知识,会几手医术罢了,那些人敬我也不过是有求于我。”
看到符启略微失望,革叔补充道:
“咱们这是小部族,有我这样的萨满已经是顶了天了,不过,以后你说不定有机会接触四大部落,听闻他们的大萨满是连南人都怕的存在。”
嗯?符启心中一动,连南人都怕的?
要知道革叔口中的南人,便是这尧国和庄国的军队,尧国可是获得了西罗大量的武器援助,火枪威力无匹。
要是连他们都怕这什么大萨满,那这四大部落着实了得......
符启虽然心中好奇万分,但还是把思绪压了下去。
当务之急是完成计划,逃出这里,回到南方!
于是他郑重道:
“革叔,您为何如此助我?”
他很确信,除了识字,自己并没有露出什么特殊之处,革叔作为萨满愿意帮助自己,绝不可能是乐善好施这个理由。
革叔裹在斗篷里,半躺着,语速低缓:
“你不是一般人,具体的我看不出来,不过想必你也清楚,强宗部寄人篱下,前途未卜,我就当结个善缘。”
这样的话并无什么说服力,符启挑明疑问:
“革叔,您需要我做什么?”
他并不想咄咄逼人,但实在无法欠下这种虚无缥缈的人情。
革叔叹了口气:
“你并不属于北境,以你的命格必有一番造化,不过部落实力低微,无法帮你。”
“所以我不索求,只请你成就之后,不要忘了我强宗部,我替所有人谢过你了。”
符启点点头,也不做过多承诺。
“好。”
这些赠礼当下固然贵重,可符启并不想替未来的自己夸下海口。
说了这么多,革叔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就真的要和自己结个善缘?
只是革叔从何看出自己必有造化,命格?
他望着跳动的篝火下中年人布满皱纹的脸庞,这位萨满肯定有事情没和自己说明。
不过算了,自己真的要走了。
他将革叔赠予的一袋工具收进背包,和十斤粮食一起沉甸甸地背在背上。
“等等,你收好这个,遇到别的部族找麻烦,就把这个拿给他们的萨满。”
革叔直起身来,掀起斗篷,将一件物什拿出,交在符启手中。
这是贴身之物,被捂得温热。
符启拿起一看,此物呈光滑的黑褐色,像是块护身符,约有食指大小,被一根细绳穿起。
角质的,是用某种动物的指甲或者角做成的?
革叔没给解释,甚至没等符启离开,就闭上眼,宣布道:
“好了,交易结束,你走吧。”
他说到做到,没要求任何承诺。
符启学着部落民行了个礼,将锈刀用布缠好,在腰间系紧,轻声离开。
他和革叔不一样,这里并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人或事。
不过他知道,虽然革叔并无要求,但这个人情,自己不得不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