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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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家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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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瞄准!”

“放!”

一位头戴红色武冠的高大武官朝战阵怒吼,挥舞着手中的青色旗帜。

上面赫然写着“尧”。

话音刚落,人群的前沿爆发出一阵密集的巨响,刺鼻的火药味伴随着浓烟升起。

符启耳膜钻心般的痛,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锈刀,为了提高存活的几率,他在战前将这柄劣质环首刀打磨了许久。

刀身锈红而单薄,不知还经得住几次挥砍,但即便在孩童的手中,这也是一把杀人的凶器。

虽然远比不上己方那二百火枪手。

符启胸膛起伏,寒冬中呼出一口口白气,冷冽如刀的空气将肺部刺痛,使他很快从耳鸣中恢复过来。

想到火枪响后意味着什么,符启握刀的指节微微发白。

“对面冲过来了,南冠营,顶上去!”

那高大武官挥舞战刀,指引战团。

话音刚落,烟尘中显露出一片片身影,铅弹的杀伤并没能阻挡敌军的冲锋。

那二百火枪手见状,连忙后退。

见己方精兵退却,符启却是将脚从烂泥中拔出来,向前挤去。

身侧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卒站得太久,冻掉了脚趾,挣不脱地上的泥浆,难以动身。

符启正要伸手去扶,谁料寒光一闪,一个浑圆的事物落入泥中,老卒无头身躯猝然倒地。

“畏战者,斩!”

武官用衣袖一抹刀刃,指向前方。

十多名穿棉甲的精锐涌上前去,砍瓜切菜一般将几名怯战落后的己方卒子搅碎。

符启赶忙持刀向敌军冲去,再慢一步,就要死于这些精锐刀下。

自从和主家离散,一路被乱军裹挟着来到北境,符启被迫充军已有两个多月,他已经摸清了这支军队的运作情况。

红色武冠的武官挂小校军衔,是尧国的中级军官,手下正规编制二百善射营,也就是那些火枪手。

军队后方的杉树林中还有一百负责辎重杂物的辅兵,外加一批车马。

除了几百支轮簧燧发火枪,这小校在边境占有一大块洼地的底气,便是一千南冠营。

南冠营的卒子大多来自周边部落,不堪横征暴敛,四处流窜,无奈之下多以偷盗劫掠为生。

其他武官恨不得杀之后快,但符启这支部队的小校却将流民归入军中。

衣食自理,充当前锋,怯战者斩。

很不幸,符启就是南冠营的一员。

他并没有军阵作战的经验,好在有人教导他军中的生存法则,此人正是先前被斩首的老卒。

然而符启也来不及为他哀伤了。

敌人冲阵当前,身后利刃高悬。

“杀!”

转眼间两军混战在了一起。

敌军人数不占优,但武备显然要比南冠营好不少,黑色棉衣的心口处缝上了一块铁牌,头上也戴着保暖用的棉帽。

反观符启身侧的南冠营,由于武器自备,很多老幼甚至手无寸铁,握着不知哪里折来的尖木枝。

衣衫更是不堪入目,像符启这样脚上缠布,身穿灰色破棉服的都算整齐。

大多数人衣不蔽体,冻疮流脓,缺鼻少耳。

在恐惧的胁迫下,两军交阵,一时间刀剑相交,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

这是符启经历的第一场大型战斗,眼前的景象刷新了他的认知。

这与茶馆说书人口中的演义完全不同。

实际上,那种一刀毙命的捉对厮杀根本不存在。

就在符启不远前,一个卒子左肩被砍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哀嚎着匍匐在地,浑身沾满泥浆,右手挥舞着挣扎不止。

南冠营的卒子本是渔猎为生的部落民,但这些天也见惯了生死,只是冷眼看着此人。

这人死定了,即便是善射营的火枪手受了这伤,也保不住膀子。

符启被人群挤着,并没有接触敌军,心中平静。

自己武艺并不弱,甚至在这些卒子中已经是顶尖。

对付三五人不成问题,但遇上数不清的乱刀,也断然没有活路。

先前被斩杀的老卒,生前曾不断对自己强调存活秘诀:

不冲太慢,不跑太快。

出头的椽子先烂。

靠着这样的口诀,往往符启刀都没出,战斗已经结束。

老卒只知方法,不知道理。

在南冠营中,由于小校的亲卫在身后驱赶,胆小的卒子拼命向前跑,等到他们发觉敌人接近,人群已经堵起来,再也无法后退。

往往最先死的反而是最胆小的。

符启这样实力突出,且懂得把握时机的卒子,无形中反而成了小校防止溃散的助力,顶住战阵不让前方人后退,死的自然不是自己。

这是无奈之举,因为一切的前提是活着。

符启全身神经紧绷,想到自己肩负的责任,他清楚自己不能死在这。

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他竟浸入到回忆中。

他原是雍国王府的家生子,祖辈侍奉国君一族。

在他九岁时,刚刚即位的雍国国君施辛大手一挥,将他赐予十二岁的胞妹施华荑,随施华荑前往蒲国和亲。

十年来,他尽忠侍卫左右,待她与蒲国国君完婚。

准确来说,他是施华荑身边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同龄异性。

虽然身份地位相隔甚远,但这些年施华荑从未将他当成家奴。

但毕竟作为府内侍卫,符启的生活几乎与世隔绝。

然而,平静在一年前被打破。

一支庞大的舰队登陆蒲国,那些外貌奇特的敌人自称西罗国,来自西海对岸。

西罗国人驾驶着高如楼阁的奇特帆船,还带来了无数前所未见的武器。

不仅仅是轮簧燧发火枪,射出开花铁球的火炮更是能瞬间横扫千军。

蒲国独木难支,联合十九小国组成联军,却仍不是一合之敌。

一场惊世大败后,联军顷刻间溃散千里,西部荒原上从此乱军肆虐,哀鸿遍野。

蒲国国破,国君被俘,王族惨遭屠戮,所幸施华荑得雍国主家援助,得以逃出。

符启和一支精锐取道西部荒原,护送施华荑回雍国,却遭乱军阻截。

辎重被夺,精锐损失殆尽,符启等亲随也彻底失散。

他随流民一路奔逃,刚进入北境,便被这尧国小校收入军中。

以他自幼习武的实力,自诩捉对厮杀无人能敌。

然而北境凛冬已至,没有补给,走出营地他活不过一个寒夜。

初到营中时,符启也曾询问护卫队的下落,却始终杳无音讯。

如今他发觉自己身陷囹圄,自身难保,只能希望施华荑的智谋能够化险为夷。

施华荑早慧。

十二岁那年,借雍国国势让蒲国太后吃瘪,从此不敢为难。

十六岁那年曾面见蒲国国师,两人弈棋半日,国师大赞其才智冠绝西境,于是收她为徒。

十八岁那年,那蒲国小国君等不及想提前成婚......

“啊!”

突然一声哀嚎传来,符启瞬间回神,发现敌军已经杀入军阵中部。

敌军三角军旗上绣着苍劲的“庄”字。

这是庄国的军队,符启对此并不陌生,庄国属于雍国的属国,曾经每年都要给府上献礼。

抓自己充军的是尧国,以尧国为首的西部小国遭遇惨败后纷纷顺风倒,投靠了外敌西罗,这才得到源源不断的火器支持。

庄国的前锋距离自己只有不到十步。

他曾经也有倒戈亮明身份的念头,但亲眼目睹一些投降者被当场格杀后,他再也没有这种幻想。

刀剑无眼,在这苦寒之地,双方都没有留俘虏的打算。

此时,符启神色紧绷起来。

他发现自己错估了战斗的激烈程度。

对面的庄国不知接了什么命令,竟然选择维持军阵,继续缠斗。

他深知,根本没有哪支部队敢用正规军与南冠营这样的炮灰打消耗!

南冠营虽然武备不精,但常年在北境挣扎求生,在生死关头往往能爆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求生本能。

符启无意中听见小校向其他武官形容,部落民“食甚少,力甚多,朝夕不倦,伤病不疲,实是制敌良策”。

放屁!

都是怕死罢了,半夜下令奔袭,刀都架脖子上了,饿着肚子又怎么样?

人都是肉做的,重压之下总有崩断弦的一刻。

果然,很快南冠营的卒子们撑不住了,呼喊声越来越小,衣衫褴褛的尸体堆积起来。

烂泥的低洼处积满了血液,像一条暗红色的阴沟,淙淙流淌。

符启暗道不妙,这样下去一旦溃散,前方的人哪怕挥刀向后,也不愿再回头和敌军肉搏。

他向后张望,寻找小校,再不变更命令,敌人就要杀到自己面前了!

符启一回头,瞳孔却是猛地一震。

小校的亲卫还在,但他本人和那退回去的二百善射营军士,已经不见踪迹!

符启意识到了什么,血腥的气味中飘过一丝火药的刺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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