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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二十五)过往烟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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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浮云,烟雨霏霏,人不言,事安息。

【忆昔】【2020年-华杯大赛事件(续)】

医院。

“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楚筠的大脑检测不到生命体征,只有脑干还在正常运作。”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楚筠醒不来了,他成了植物人,请节哀。”

一声哀嚎从长廊的尽头传出,如同尖锥一般刺进林分的耳膜。他于一天前得知了这个消息,当时他内心毫无波澜,十分平静。然而今日听见楚筠父母绝望的尖啸,他第一次感受到人间炼狱的折磨与痛苦。楚筠是为了救他而变成这样,而他却始终斤斤计较。他不知楚筠现在是否尚存灵魂,但如果来日他踏足黄泉,必将无颜面对楚筠的眼神。林分觉得这件事,将如同一层黑纱,始终覆盖在他的心头,一直到生命的终点。

楚筠的父母已向法院提起对华杯大赛和山水酒店的诉讼,林分觉得如果自己向他们坦白这一切,他们绝对会在起诉名单的最下方缀上他的姓名。

这几日林分一直守在ICU的房门外,看着里面昏迷不醒的林时,他默默祈祷。如果林时也变成了一个植物人,他必定饶不了自己。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放置在林分的右肩上,林分蓦地回头,是程队。

程队微笑着说道:“林分,你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如果当时你和他们留在原地,那么今天的ICU很有可能会出现你的身影,甚至是太平间。”

林分并不觉得这话起到了安慰的作用,但他已迫不及待向程队询问另一件事。

“审讯结束了吗?”林分盯着程队的眼睛。

程队微微点头:“结束了。但他们死不开口,幕后黑手仍旧是个谜,现在就看最后一块拼图能不能找到了。”

林分看向仍昏迷当中的林时:“你说林时?”

“我们尚不知道他为何会落入湖中,但在这之前他一定经历了些什么。我们登上天台时,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但我可以肯定,林时从那里坠下,而且是被人推下。”程队将双手贴在墙壁上,思忖道。

“不过目前山水酒店和华杯大赛坚称自己和这次绑架事件无关,我们也没找到更多证据,但他们仍旧为其安保部门的疏忽进行了道歉,因此你们在医院的所有医疗支出都由他们垫付。”

林分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医院走廊天花板的灯光,仿佛那是生命的孤灯。

七日后,林时醒了。

林时睁眼之时,虽然虚弱,但第一句话便是要见程队。

在程队赶来的途中,林时用虚弱的声音告诉坐在床边的林分:

“是校长将我推下天台的。”

“校长?!”林分始料不及,他没有想到朝思暮想的答案竟是如此地令人措不及防。

“还有我在雨幕中看到了徐文禀。”

“可他不是死了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之后无论林分如何再问,林时便只是重复着这一句话,直到程队的到来。

“不可能,徐文禀已经死了。”程队不假思索道,“你那绝对是濒死前的幻觉。”

林时还想坚持一下,但摇了摇脑袋,刚当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喃喃自语道:

“的确,湖水怎么可能会成为天空呢?”

“你说什么?”程队不解这句话的含义。

林时摆摆手:“没什么。”

一通电话响起,程队赶忙接通,只见程队的五官逐渐凝固,仿佛那一日林分脸上的血液。

“不好,郭司炀在三天前买了前往美国的机票,现在已经飞抵美国纽约港了。”程队的声音好似寒冷的岩石,冷酷无情,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寒。

林时将脸埋进被子里:“要是我早点醒来就好了。”

程队宽慰道:“至少证明了郭司炀确实存在问题。我们会尝试与上级沟通,派人前往美国调查。”

“但美国与我们之间没有引渡条约。”林分补充道。

“总得尝试。”程队说道。

“其实那一日在天台还有一人,只不过我没有看清他的脸。”林时兀自说道。

林分有些焦躁:“也就是说幕后黑手抓不到了,那我们……还有楚筠,到底算什么。”

“目前来说是这样的,不过你们也尽力了,好好休息吧。”程队没有继续说什么。

“程队,你认为郭校长的动机是什么,会和徐文禀有关系吗。”林时又开口问道。

这一声询问将三人的思绪连缀在一起,打了个儿绳结。没有人说话,或者说都在思考,没有人愿意去破坏此般氛围。

半晌,程队表明了自己的看法:“林时,不要想多,徐文禀和校长都是意外,两个不同的意外。二者间非要让我找到关系的话,我想也就只有对你的伤害了。”

【忆昔】【林分日记】

6月21日

今天高考出分,成绩还比较满意。

6月24日

今天我又拿出了全家福照片,上面的弹纹仍旧清晰。

6月25日

经过一夜的思考和资料查找,我决定报考公安类侦查学专业,林时坚决不同意。

6月26日

今天程警官来到家中,我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想法,他也给我讲述了自己的从警过往。

6月27日

林时今天很安静。

7月12日

今天比较兴奋,因为我查到了录取结果——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我向程警官分享了这份喜悦,他让我好好表现,毕业之后他引荐我去他的单位。

8月25日

昨晚就把行李收拾好了,没想到一大清早林时就来送我,这个夏天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笑容。

9月16日

军训真累。

1月28日

今天除夕,林秒和林时都很高兴,我和外公喝了几杯。

3月1日

今天是林时生日,我打电话问他有什么愿望。他跟我说,他也想考警校。

5月11日

今天是母亲节,发个微信祝福妈妈吧(虽然不会有人回)

5月12日

昨晚一晚上没睡。

6月7日

我特意请假赶回华东市,送林时高考。

6月21日

林时挺争气,考得比我还高。

6月26日

我帮他填了志愿,同样是中国人民公安大学。

7月12日

不出所料,林时被录取了。看来我要成为他的学长了,哈哈。

6月21日

今天林秒高考出分,考得不是很理想。林时竟然想鼓动她也考警校。

6月22日

林秒决定报心理学专业,林时说警校也有心理学专业,我让他闭嘴。

7月12日

林秒去了华东市人民大学,林时有些失望。

7月2日

今天毕业典礼。

10月29日

被分配到南宫支队,程队说他尽力了。

11月3日

林时运气真好,被分配到北锦支队,在程警官手下工作,羡慕。

【忆昔】【2030年-郭司炀之死】

12月5日。

华东市国际机场。

阴云密布,一场大雨似乎蓄势待发,空气中都弥漫着干燥和焦灼的气息。机场的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浮躁不安。他这才想起,华东市已经近乎一个月没有下雨了,所有人,包括植物在内,都异常焦躁。这场未下的雨,无异于一场甘霖,即将将众人不安的内心一一抚平,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林时。

毕业后,他来到了北锦支队,如今还处于实习期。这次行动,程队之所以选择带他来,是因为一个他内心始终念念不忘,仅次于徐文禀的人,即将跨过太平洋,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无数次幻想过与那人的见面。在梦境中,他早已见过那人成百上千遍。每一次见面,他都嘶声竭力地呐喊,每一句“为什么”都仿佛要将面前之人的胸膛剖开,将心取出,好好端详一番。但梦中之人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默地望着他,仿佛在看一座雕塑。

一阵的轰鸣声从这座巨大的建筑外一划而过,林时似乎感受到脚底的细微震动。一旁久立的程队举起右腕,看了看表:

“应该是这架了。”

林时的心跳开始加速,仿佛心脏拥有意识一般,已迫不及待想要从胸膛挣脱而出,同主人一起,看看那梦中之人模糊的面孔。

“他回来之后,尘封了十年的往事,应该便得以重见天日了。”程队自言自语道。

“他为什么选择回来?”林时问道。

“你要知道,中国人都是有家乡情结的,在外面呆久了,总想回去看一眼。”

“仅仅是因为这个么?”

“当然还有我们同志的悉心劝说。”

程队将左手平放在林时的后背上,十年前,这个位置是林时的肩膀,如今林时早已高出程队几公分。程队低下头,笑了笑:“时间真快啊。”

林时没有说话,因为他在不远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即便早已经过岁月的磨损,但那种感觉仍旧不会失去,那种疑惑和恨意交织在一起,将林时与眼前之人死死束缚,锚定在十年前那一个夜晚。

那人周围围着五个人,林时立马猜出那便是程队口中的同志。那人手里戴着银镯,反射的光芒几十米之外都能清晰可见。林时的视力很好,他看得出来,那人相比十年前又苍老了许多,整个人瘦削如核桃,潦草而可悲。

他们之间仅仅几步之遥,林时却感觉过了几个世纪,甚至他早已忘却,究竟是那人在向他走来,还是他在朝那人走去。他嘴角微抿:“反正没什么区别,不是么。”他这么告诉自己。

“校长,你还认识我吗?”林时庞大的身躯将几人前行的道路阻隔,那人只能停下摇摇欲坠的脚步。

一旁的人见状补充道:“郭司炀,这是林时警官,他将对你进行审讯。”

“啊……林时……”郭司炀的嘴巴仿佛被胶水黏上,含糊不清。

郭司炀想要伸手抚摸眼前林时的脸庞,待动手时才猛然发觉,自己双手上的银镯是他自由的束缚,连同林时一起,将他生命中的一切全数束缚在那一日夜晚,那一个瞬间。

“林时……你的生命力是如此顽强,我很羡慕。可我已垂垂老矣,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不要废话,郭司炀,我问你为什么要杀林分。”林时粗着嗓子问道。

“你不是要审问我么。既然我回来了,就说明我已经做好述说一切的准备了,你还着急这儿一会儿吗。”郭司炀歪着脑袋,露出了慈祥的表情。

“那好,我在警车里等你。”林时将情绪稳定下来,和程队一起,走出机场大门。

外面已然被大雨倾覆,程队撑起手中的黑伞,伸出右臂让林时往伞内靠拢,缓缓向警车走去。

“啊……又是雨幕呢。”郭司炀嘴里嘀咕道。

林时透过被雨珠满满点缀的车窗,将目光投向正缓缓朝外走去的郭司炀一众,他们没有伞,也没有雨衣,但郭司炀却丝毫没有加速的打算,就好像雨幕未将其覆盖一般。

看着郭司炀早已湿透的衣服和因雨水而粘黏在一起的稀疏毛发,林时不由分说地从前座抽屉中取了一张一次性雨衣。推开车门的霎那间,耳边又响起了哗哗的雨声,如同瀑布,又如同哭声。他不知道郭司炀步伐缓慢是有意为之,还是年老体衰的缘故,但他不愿郭司炀因此患病,从而延误了审讯的时机,他早已迫不及待,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煎熬。

就在他将车门完全推开,露出足够的缝隙,准备撑起黑伞之时,一阵尖锐的声响遽然划过雨幕,紧接着他听到了头颅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再之后,一切又回归雨幕原本的声音。仿佛在这一场盛大的剧目当中,一切杂音都微不足道,唯有雨幕,与时间永存。

林时错愕了几秒钟,猝然反应过来,将伞和雨衣扔到地上,也不管雨是否将其衣衫打湿,踉踉跄跄地冲向郭司炀倒地的方向。

那里,郭司炀头颅与地面相连的分界面,早已是血红一片。林时突然驻足,因为那血色的湖泊,早已蔓延至他的脚下。

全场哗然,不知是人声,还是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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