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烟云，如梦初醒，怎回头，不堪回首。

“你好，林队，程队，我们是北锦支队临时成立的心理危机干预小组，现对林时进行测谎程序，以便进行后续心理评估。”房间外进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手提黑色箱子，跟林分和程队对话。

一小时前，林分告诉我照片里二人的真实身份后，我瞬间傻眼了，但也有些欣喜，至少林分这次会相信我是真的失忆了。林分给我看完照片之后，就收回手机，一个箭步走出病房，这一个小时期间再也没有回来，我也陷入了梦乡。

等到我再次睁眼时，已是一个小时之后，窗户旁站着林分和程队，他们似乎在攀谈着什么，具体内容隔得远听不太清。他们似乎察觉到我的清醒，停止交谈，向床边走来。

“他醒了，程队。”林分淡淡地说道。

我看到程队满脸愁容，本就密布皱纹的脸上此时更是雪上加霜。

“林时，周农已经抓捕归案，你就好好休息吧。”程队说道，声音轻柔似流水。

我满脸疑惑，又出现了一个我陌生的名字。

“所以周农是谁？”我不解地问。

程队没有回答，而是将头转向林分，林分看到后将双手一摊，面作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程队喟叹了口气，将他那双粗糙却温暖的手轻放在我的被子上：

“真他妈的畜生。”

没一会儿，房间外进来三个人，其中一个手里提着黑色箱子，跟林分和程队说道：

“你好，林队，程队，我们是北锦支队临时成立的心理危机干预小组，现对林时进行测谎程序，以便进行后续心理评估。”

程队示意了一下，那几个人便一拥而上，将箱子打开，里面露出屏幕和各种设备。其中一个人往我的手臂上绑了一圈什么东西，又将几片冰凉的圆片贴到我的胸口上。

“林队，这是血压袖带和心跳传感器，放轻松点，我们要对您进行测谎工作。”那个人说道。

林队？！

为什么这群人不仅喊林分“林队”，还称呼我为“林队”？难不成这十五年来我和林分当上了刑警？矫首看向一旁高耸着身子肃若利剑的林分和架着胳膊懒洋洋的程队，他们俩的仪表和神态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林时，现任职为华东市北锦支队副支队长，现在我们要对您进行测谎工作，请问您是否自愿。”左边的那个人将录音设备放在床头柜上，开口探询道。

我点了点头，连说：“开始吧，我自愿。”

“好的，测谎工作现在开始。我们将询问您几个问题，请按照您的真实想法进行回答。”

“第一个，请问您的毕业院校是什么？”

我对此一无所知，只好摇了摇头。

“请说话。”

“抱歉，我不记得。我失忆了。”

“我知道，我们正是因为这个才过来的。”

“第二个，请问您的领导是谁？”

“我不知道。”

“第三个，请问您为何身处病房？”

“我不知道。”

“第四个，……”

“……”

我不记得她问了多少个问题，我只知道每一次问完，我必定回答一句“我不知道”，不是我想逃避什么，而是我真的一无所知，过往记忆如同被一层阴霾般紧紧笼罩。

直到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你记得你自己的名字吗？”

“我叫林时。”

“好，结束。”她按了一下录音设备。

“测谎工作结束，根据结果显示，林时在回答问题的过程当中，并未出现心率加速、呼吸频率不稳以及皮肤电导率上升等状况，可以初步判断，他所言皆是属实。”她一边给我卸下乱七八糟的设备，一边向林分和程队报告道。

“而且根据我们初步诊断，林时至少十五年内的记忆全部损失，已没有能力继续担任北锦支队副支队长，但鉴于其本次行动有功，现暂时将其调往基层执行部门。”他们说罢，通知完林分和程队之后，便侧身离开了。

良久，程队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刚想点燃，却又笑笑，将烟塞了回去，自言自语道：“我忘了医院不能抽烟，更何况林老弟还在这儿。”

“林分，你和程队共事？”我好奇地问道。

程队见状从口袋里重新掏出那根香烟，一把将其抛到我的脑门上，跺了几下脚，悻悻地说道：

“林时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跟老子共事的不是你哥，是他妈你自己。”

林分连忙过去拽了拽程队的衣袖，用手指了指太阳穴，提醒道：“他失忆了。”

程队又想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却发觉烟盒里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些许烟草的碎末，于是将烟盒狠狠地揉成一团，又想朝我的方向抛去，还好林分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接住。

程队抱着脑袋颤声说道：“我当然知道他失忆了。我只是生气、愤怒，觉得这十五年来的交情，才一天，就被这小子忘了。真他妈的不值。”

林分用一只手捂住眼睛：“这不是林时的错，是周农。”

我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俩别闹了，既然我不记得了，你们把这十五年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我不就行了。”

林分放下手，眼里突然闪烁了一下，他笑慰道：“所以林时你十五年前那一次，也是真的失忆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述，只好轻声说了一句：“也许吧。”

之后的三个小时里，从黄昏一直到深夜，程队和林分一起将十五年如烟云般飘飘而散的过往，娓娓道来。

从他们的叙述当中，我认识了一个我从未认识过的林时，一个我记忆之外的林时，一个也许我经历过但却忘却的林时。

和日月草木一起，听一段时间之外的往事。

【忆昔】【2020年-华杯大赛事件】

『

夜晚。

林时从天台坠下，如同沉石一般将湖水的平静柔面打破，湖水瞬间划过他的面庞，如同无数银针。重力，恍若不复存在，浮力将其送回湖面。

第一滴雨点划过林时的脸庞，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雨淅淅沥沥，落在湖面上，荡开无数同心圆，与风声树声一起，构成雨幕的前奏。

山水酒店内。

林分眼睁睁地看着那黄光之下锃亮的铁棍，重重地砸向楚筠的脊背，发出似鼓般沉闷的响声。他不理解，楚筠始终在寻求解释的机会，而林分从未给他一丝罅隙，但是在这种关键时刻，楚筠仍旧挺身而出，不惜生命的凋谢。他一只脚已经迈出安全通道的门，只要再迈一步，他的身影便会从那群人的眼前消失。他明白这是逃生的绝佳时机，但身后还有两个生死未卜的人，其中一个甚至是他的亲人。

“林时应该会没事吧。”他在内心里宽慰自己。他必须在两秒内迅速做出决定，如果游移不决，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是无一人生还。

“邀请函表明，在死亡名单上的不是林时，而是我。”林分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林分头也没回，只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对不起，林时”，便只身向闪着绿幽幽光芒的深邃通道逃遁而去，不留一丝尘土，也不留一丝回声。

林分仿佛听到头顶的地毯发出哐的声响，他知道那是林时的身体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声音，但就是这转瞬即逝的细微声响，如同一颗石子般高速砸向林分内心的镜面，嵌缝四周，是如同蛛网般向外延伸的裂隙。他强忍着眼角潸潸而落的泪水，竭尽全力，向楼下奔去，他要找寻到微光，不负身后二人的努力。

林分夺门而出，仅一门之隔，便是阴阳。身后是楼道无尽的黑暗，而门外，是来时宽敞明亮，使人惬意的巨大厅堂。工作人员看到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林分，立刻冲上去进行询问。

林分注意到眼前的工作人员全是正常的装束，只是颤着声音说道：“快报警！有人持枪！”

谁知他话音刚落，还未等得及休息，身后的楼道里便冲出几个猛汉，林分只感到背后一阵闷痛，气力全无，应声倒地，四肢被那几个猛汉死死地按住，任凭林分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声音在林分的耳畔响起。

“放开他！”

林分循声用余光看去，不远处身穿防弹衣的程队正持枪朝他的方向喝道。

然而林分胳膊遭受的压力却并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愈加疼痛。显然这几个猛汉对程队的警告置若罔闻，仿佛他们心照不宣，明白程队并不会开枪。

他的耳旁传来交谈：“头儿叫我们把他做掉。我们没枪，不好硬刚。”

“那就别管命了，有刀吗？把他动脉划了，然后就跑。”

林分闻声不免紧张起来，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翻腾，想要逃脱。只见一道寒光闪过，他闭上眼睛，但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尖啸，寒光顺声落地。林分感到他的左臂重获自由，立马伸手去抢夺利刃，谁知被另一个猛汉捷足先登，但还未及他的手触及刀光，一颗炙热的子弹便高速穿透了他的手掌，血液迸溅，沾满了林分的脸。林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惊魂未定。另外两个猛汉见状都不敢再有所行动，之前“赴死”的誓言已然作废，双双抱头跪在地上。

程队疾驰到林分身旁，蹲下身来，用自己的袖子拭去林分脸上的血渍，接着扭头向一旁警员说道：“使用两颗9*19毫米DAP92，一人击毙，一个受伤，通知医务人员。”

程队见厅堂内没有林时的身影，担心道：“林时没和你一起逃出来？”

林分将头埋进双手，哽咽道：“对不起，我丢下了林时。”

程队拍了拍林分的肩膀，接着站起身来，转向一旁的警员，指了指林分，镇定地说道：“把他安顿好，我们去找林时。”

林分瘫坐在地上，脸上未被擦净的血液已然凝固，如同他的内心一般。

湖边。

“你确定那是林时？”

“刚才有保安在这里巡逻，听到湖中央有动静，他便用手电筒照了照那个方向，似乎看到了个人影，紧接着又沉了下去。”程队听一旁的警员陈述道。

几个人穿着黑色雨衣，静静地伫立在湖畔，他们的眼睛，都无一例外地望向湖心，悠远而深邃。

“等潜水队同事们的消息吧。没事的，程队。”

程队微微颔首。

十分钟后，程队突然注意到湖中央有亮光隐隐闪过，仿佛一颗太阳正在从湖底升起。借着亮光，程队看到湖面浮起些许气泡，紧接着亮光划过水面，升到水面之上，那是潜水队员头顶的探照灯，在这腥风血雨的夜晚格外犀利。

程队的耳机响起同事的声音：

“报告程队，我们在湖底找到一位男性，年龄约莫十五六岁。”

程队松了口气，他笃定那确是林时，但神经瞬时又紧绷起来。

一旁的医务人员和救护车已准备就绪，林时刚上岸时，脸色苍白，仿佛一具尸体，皮肤在湖水的长时间浸泡下，也出现了些许浮肿。

程队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林时，喃喃道：“还有救吗。”

然而医务人员并没有因为程队这一句丧气话便停止抢救工作，仍一遍又一遍地进行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同时放上担架，送上救护车。

“报告程队，另一边在楼道里发现一名男参赛选手，脊柱数块断裂，但还有呼吸，已同时送往医院救治。”一旁的警员说道。

程队将雨衣一把扯下，碎成两块的雨衣轻飘飘地覆盖在地面上。程队感受着雨滴落在他身上的感觉，仿佛雨珠附着在他的皮肤之上，被皮肤吸收。好像雨珠目睹了今夜的一切，承载了信息，将这一切与程队诉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