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东山郡。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官道上慢慢走着，两人穿着既不华丽也不寒酸，只是在这个远离聚集地的地方两人空着手，也没有代步工具，显得有些突兀。

“哥哥...之前囡囡和我爷爷逃难的时候有走过这里呢！当时这里都没有什么活着的东西了，不像现在长了不少小草呢！”

张希带着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张枝离开长安已经走了五天，本来张希也不着急，现在又带了一个走不开的幼童，现在也不过离开长安两百里地罢了，还有一半的路是张希背着囡囡走的。

如果愿意的话，他做为一个即将突破第二境的修行者，即便是五天走了两千里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可是那天将老人埋葬之后，张希除了储物以外，放下了做为一个修行者者的所有手段，就连坚持了几年的每日修行也暂时放下了，就这样带着小囡囡像个普通人一样，往东方一步一个脚印的走着。

但是这样张希的修为却是每天就这么上升着，就像是他踏在地上的脚步一样，稳定而又固执的提升着，所以他现在快要突破第二境了，有些像是顿悟，但又不是。

“囡囡还记得当初是什么原因离开故乡的吗？”张希牵着小囡囡的手，看着眼前仿佛是一片死地重新焕发生机的模样。

眼前的一切不像是天灾，太过诡异了，秋收之前逃难，不符合常理。

小女孩眼中满是哀伤，经手过苦难的人，不自觉的就会比同龄人看上去更加的成熟。

“囡囡记得那天爹爹答应我从地里回来会去镇上给我带一点饴糖，爹爹他说到做到了，糖果很甜，我没舍得吃完，放着想第二天可以再吃到...”说道这里张枝停下了脚步，小手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囡囡如果不想说就不说吧...”

张希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样的灾难让一个刚记事的幼童如此惶恐。他想要安慰一下小女孩，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蹲下身，将小小人抱起来，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第二天醒来，打开门，外面的世界看不到一点绿色，我每天许愿的小槐树原本绿色的模样也变成了灰黑色，我偷偷留下的饴糖也变成了灰黑色的奇怪东西，也是那天开始爷爷告诉我，爹爹和娘亲去了天堂，也是从那天开始我们一直走了快两天才找到吃的...从那以后到遇到哥哥几乎没有吃饱过肚子...”小小的人儿在颤抖了一会，将头埋在张希的肩头闷声闷气的开口说了起来，这样惨痛的经历没人愿意想起来，但是又在无数个午夜又再度想起，才能这么完整的在一个几岁的小孩嘴里说出来。

张希愈发的心疼怀里的小姑娘了，这种事情没人愿意提起，每次提起都是对内心的一次摧残，但是因为是自己问起的，所以小姑娘回忆起了这段惨痛的回忆。

“囡囡啊...如果这件事是坏人干的，你需要很努力就有机会找他们要个答案...你能吃这个苦吗？”

一夜之间天地变色，天灾能做到，但是没有办法做到连小孩藏起来的糖都一夜腐坏，所以这件事情必然是人为的，现在的张希是绝对做不到的，他脑中的对于修道的知识，第二境也很难做到，也就是说小囡囡的敌人会是一个第三境炼神还虚的高手，别说小囡囡，即便是他也有很长的路要走。

“可以吗？！”小女孩猛然直起身，眼中闪烁着亮晶晶的光。

“很苦也可以吗？”张希终究是有些心软，他甚至不确定张枝是有修道资质的。

小女孩歪头想了一下，他不理解苦是什么意思，她对苦的认知就是药的那种。但是小女孩很聪慧知道必然不会就是那样的，于是脆生生的问道：“需要囡囡怎么做呢？从家乡到京城，囡囡一直没有吃饱过肚子，但是路都是囡囡自己走过来的呢！”

“那就从自己走开始吧！而且后面会一天比一天走得多...”

张希把她从怀里放到地上，小小人刚刚到张希腰的高度，由于之前营养不良，虽然脸上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可是四肢依然纤细，感觉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折断。

洗干净的笑脸白皙干净，这个在农家和灾民之中颇为少见，看上去像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张希也明白第一次见到小姑娘为什么会是那副脏兮兮的样子了，毕竟异于常人大部分情况下就是异类，异类总是没有好结果的，张希有些佩服那个临时托孤的老人了，看得通透，抓得住时机。

待到黄昏的时候，张枝已经步履摇晃，双腿灌铅，双腿只是凭借本能在迈动着，神志都有些恍惚了。

“囡囡停下吧，修行也不会是一日之功的...“这已经是张希不知道第几次提醒小女孩停下来，小小的人儿从来没有回复过一次，她一直都只是摇摇头，她害怕自己一开口就泻了这股气，毕竟父母有爱，爷爷可亲。

太阳终究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散发的最后一丝光线也在天地之间消散，月亮温柔的亮光暂时还没办法让人看清这个世界，张枝一脚踩空，摔在地上，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以再站起来。

张希将她抱起放在从随身空间取出来的垫子上，叹了一口气，右手有光华亮起来，在走了五天之后张希第一次主动调动体内的真元，原本涓涓细流的真元突然得到一股动力，在体内变得暴躁，而后张希整个都不受控制的散发光芒。

蒙蒙的亮光倒是和此时月华颇为相似，张希一指点出，他身上的光华暗淡了一些，小囡囡张枝身上猛然爆发出明亮的光芒。

张希原本要突破第二境的进程被打断，当然是他故意的停下的，最近的他有些拧巴，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其实发现那群在城墙根下窝棚的居民才是真正的普通人，没有力气想更多，只用想着怎么活下去，而自己其实一直在思考着死亡，现在也是他们眼里的读书人，和仙人类同了，他想要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所以先不打算做仙人。

倒是张枝得了他体内澎湃的真元，不仅治好了她的亏损，剩余体内真元也自动流转起来。

“想不到随便捡的一个小姑娘，有不仅修道资质，竟然还不错...”

张希有一种当自己跨上修道之路后，仿佛再一切都可刻意的让他脱离凡人的范畴。自嘲的笑了笑，张希想起夫子说的杞人忧天的故事。

月华温柔的照在大地上，他这会儿不想休息也不想吃东西，作为修道者，他即便是三天不吃饭也没有关系，小囡囡张枝现在也是修道者了，如果不是现在真元在她体内流转的话，张希一定会叫她起来吃一些东西，否者可能明天就再也起不来了。

张希已经五天没有修炼过了，今天自然也是不想的，就当自己是一个凡人，此时望着月亮发呆，第三境就可以移山填海了，不知道能不能上月亮上面去看看。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将张希的纷乱的思绪打断了。他没有见过和尚，但是大叔给他普及过佛家修道者的一些情况，最让陈道一困惑的地方是那群秃驴时常挂在口上的阿弥陀佛到底是什么意思，打招呼是它，犯错了道歉开头是它，就连跟人争吵也是它，仿佛是一个万能的语气组词。

张希回头望去，一名僧人在月光的阴影中一步一步走出来，年纪不大，张希觉得和他差不多，面部线条柔和，五官都有一种奇特的钝感，揉合到一起不丑但是也让人记不住模样，倒是和年龄不符的悲天悯人神情又让人忘不掉他，不是光头，又一头寸余长的白发显得人异常的精神，右手竖在胸前，拇指和食指中间挂着一串十三颗仿佛玉质的佛珠手串。

待到僧人完全走到月光下，加上月白色的僧袍，看上去就像是散发莹莹的微光。

“贫僧慧可，施主不介意贫僧借火堆取暖，再讨一杯热水吧？”慧可和尚站在火堆旁，笑盈盈的看着张希问道。

“自便...”张希回了一句，便继续自己的发呆事业。

虽然还是初秋，但是夜里的已经有些寒冷，所以张希在发呆之前已经生起了一个小火堆，还顺便架起锅，只是什么都没有煮，只是加了一点水。

慧可倒是来得正是时候，水刚沸腾开来。

“施主有心事？”慧可没有任何的扭捏，盘腿坐在火堆旁，用随身携带的竹筒在锅里盛一些水，也不怕烫，就左手捏着，右手在转动着佛珠。

见张希没有回话，慧可眼神落在张枝身上，右手的佛珠转动愈发的快，眼中一道金光闪过。

这一刹那的异动并没有瞒过张希，当然也因为慧可也没打算瞒。

“施主穿着儒袍，但不是儒家的学生吧？”慧可开口，有些没话找话的味道。

张希轻笑，摇了摇头，刚刚突破的动静不算小，从这和尚出现的时间来算，他自然是看到了，再加上刚刚窥视张枝也是一种试探，想起大叔评价佛家的话，说话总是藏着掖着，没屁事扯个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人猜，猜中了就是有慧根，没猜中就是痴儿，然后给个脑瓜崩还说是开窍...张希发现眼前的和尚有这个趋势，开口道：“不知道慧可大师看出了什么，又有什么指教呢？”

“呼...”

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回答，反倒是年轻的和尚重重的出了一口气，就像是放下了什么一样。然后就是让张希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慧可把左手的水赶紧放到了旁边的地上，右手佛珠塞进了怀里，双腿分开，没有一点坐像，一下就从一个宝相庄严的小和尚变成了一个秃头憨直年轻人。

“可憋死我了，不是儒家读书人就好，要不然这个模样被知道了又要被师傅关禁闭了...”小和尚说道这里左手张开，一股寒气自掌心生成，拿起竹杯，吸溜吸溜的喝着水。

“小哥，你牛呀！一般人的突破契机可遇而不可求，一旦抓住如果被人打断那就是阻道之仇，和杀父仇人有得一拼...你这个还自己把他断了，结果就是为了让这么一个资质普通的小娃娃踏上修道之途...”慧可转头饶有趣味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是这百年的佛家佛子和道家的天下行走对应，如今已是即将是第二境巅峰修为，眼前发生了什么倒是看得明白。

张希皱着眉头，倒是没有急着回答慧可的话，慧可的话中透露了许多让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他不是儒家的小和尚就放下了那副宝相庄严的模样。更重要的是大叔说过他的资质不错，离开长安的时候杨坚大儒也意味深长的说过他的资质不弱当年的大叔，当年大叔打遍天下五家年轻一代，过去了快三百年依旧被人津津乐道，资质自然应该是顶尖的。

张希在小囡囡体内真元流转的时候，检查过她的资质，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资质与他差不多，也就是应该是资质很好甚至妖孽才对，可是慧可和尚说她资质普通。

见张希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慧可咧嘴笑了笑说道：“好奇为什么你不是儒家的我就放心了是吧？哈哈哈....嗝...”慧可被水呛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继续说道：“天下五家，我们佛修要传道嘛，只能往儒家的地盘传，因为他们是读书人，兼收并蓄，也就是只要你不挑战他们的权威，他们无所谓的，所以我们要在儒家面前保持一幅悲天悯人的样子。妖修和魔修呢是需要我们佛家度化的，基本见到就开片，什么模样都无所谓。只有你们道家，无为而治，一幅别来烦老子的模样，嘿...偏偏又强得不讲道理，佛家在你们道家面前什么模样，你们道家无所谓，我们佛家也无所谓的...”

张希许久没有和人好好说过话了，前段时间再长安也不过待了两三天，和李星河之间虽有交流，而且交流不少，但是那种不真诚的沟通在加上读书人的弯弯绕总是让人不自觉的心累，反倒是眼前自来熟的和尚让他觉得颇为有趣。

“你就不怕我下次遇到你师门长辈把你这幅模样说出去让他们知道了？况且你就那么确定我是道家的人？”张希打算先和慧可说说一些无聊的话。

“嘿...这个你随便说，在你们道家面前，佛家是什么模样都行，偷偷告诉你...”慧可突然压低了声音，做贼一样四处看了看，将身子往张希方向探了探说道：“嘿嘿...我师父当年被你们道家一个叫陈道一的家伙揍哭过，关键是那个叫陈道一的人说就是看不惯师父他老人家装模作样的样子，所以师父当年只要一开始阿弥陀佛就开始挨揍，师父也是个硬气的人，那是一点不愿意改，也绝对不躲着走！嘿...那个陈道一在佛门待了一年多...啧啧啧...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所以你们道家的人说我啥都没用...嘿嘿...”

张希嘴张得很大，即佩服大叔当年的悍勇，也佩服眼前小和尚的狂悖，嘴巴张合两下也只是发出了一句为尊者讳。

“有啥好讳的...说得这事有多少人不知道一样，也就是不敢在师傅他老人家面前提起来罢了...”慧可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口水，还颇为舒服的哈了一口气。

一个突然出现和尚，看上去毫无心机，三两句话就开始交心，自然是有这样的人，张希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那种运气遇到，毕竟李星河看上去更加交心。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认定我就是道家的...”张希打算说正事，比如慧可为什么认定张枝资质一般。

“哎...你们道家的占着东域，两耳不闻窗外事，无为而治的为什么还可以这么强呢？”仿佛是感叹张希的无知，慧可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继续说道：“如果你是妖修，就这个全身一点妖气的都没有的模样不可能是刚刚准备要突破第二境的模样，如果是魔修的话，你这身上一点煞气都不带，不可能！至于儒家...比我们佛修还会装样子...所以你只能是那个啥都无所谓，偏偏又强得可怕的道家了...”

“这里刚刚被第三境的邪修破坏过，你们佛家到这边来做什么？”

“传道呀！我们要在儒家地盘上面传教，首先就要让百姓愿意相信我们，没有比降妖除魔更好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