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呀——”
一声直观天灵的开场,引得看客们打了个哆嗦。
有多少人到死都不能成为角儿?
但有人仅凭开场的咿呀之声就能让看客惦记一辈子。
周围各式含苞花朵突然张开,里面有颜色各异的小花精,她们长相如人一般,但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绿叶,只有两寸大小。
这些花精在台下飞舞着,每一个手中都拿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小酒壶。
她们抱着酒壶在空中飞来飞去,为各位看客们斟酒。她们时而聚集在一起低语,时而消失在席间,再出现时又带着装满酒水的小酒壶。
为了保证公平,每人只能分得相同的一小杯。
对于李应当来说,酒杯还没有一个指节高,连润喉咙都费点劲。但对于他旁边的鹦鹉来说,反而喝不完。
忽然,自己的桌子边沿放着一个黑色的小爪子,爪子推着一杯新的酒水。
“咦?”
李应当疑惑地看向这一杯,发现了桌底的黑猫女侠。
黑猫女侠转了一个圈,眨巴眨巴眼睛,将尾巴放在嘴前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随后瞟了瞟那位翠衣女子,连忙逃开。
他在发现周围动物们都将酒水一饮而尽后,也跟着喝了下去。
一次灌了两杯。
酒液入喉,李应当原本以为是甘甜的味道,谁知却有千百种滋味,酸甜苦辣咸,无所不包。俄而腹腔处开始发热,一股浓郁的生命力迸发开来,肚子微微发热。紧接着四肢百骸开始微微发痒,像是有蚂蚁在爬。
最后一道强大的气直灌天灵盖,鼻子猛然发胀,他下意识地想打嗝。
被强大的意志力憋了回去。
随后这股气直接在体内瓦解,李应当之前喝的猴儿酒造成的些许醉意完全消失了。
现在异常精神。
他有些惊异,越喝越精神,这玩意还是酒吗?
台上。
“……”
“英台并非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呀,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
他看了许久,演的正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梁山伯因为看见英台耳垂上的耳环印,于是好奇询问。祝英台从一开始的心虚害怕,后面越说越有底气,最后理直气壮指出梁山伯读书不专心,竟然还在想女人。
不仅表演到位,曲子也自带一股特殊的韵律。
令人不禁想跟着唱上两句。
李应当不禁沉醉其中,古来那么多文人墨客,闲来无事喜欢倚栏听曲,不是没有原因的。
看似不太聪明的胡子鹦鹉都看穿了这个把戏,在李应当旁边说道:
“那是女的!那是女的!”
因为声音过大,引来灰狼的敌视,吓得鹦鹉拉出了几颗鸟屎。
幸好没有臭味。
忽然,台上戏风一变。
女主和男主因为门户之见被女方的家长强行分开。
“嘀嗒!”
天上突然砸下了一颗颗硕大的雨滴。
这雨滴能有多大呢?
砸在胡子鹦鹉的喙上砸得它哇哇乱叫。
没多久,这雨下大了。
因为本是深夜,天上浓厚如墨的乌云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有意思的是,乌云破开了一个大窟窿,月光从窟窿中透出来,照到戏台之上,戏子们头顶的天空是晴朗的。
这些雨滴宛如雨箭一般,古往今来最高明的暗器大师都无法拥有这般威势。
看客们纷纷离开了席位,跑到附近躲雨去了。
场中原本数百位看客,如今只剩下了二十几位。
李应当从小就喜欢雨。
遇到烦心事的时候,淋会儿雨,欣赏朦胧的景色,天地都像是换了一副面貌。
世界也清新清净多了。
遇到大雨,还是要躲的,倒不是因为害怕生病,而是衣服湿透了不舒服。
但好戏在前,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避雨的想法。
唱得真好啊。
李应当越看越入神,直至台上的男主角迫于无奈,和女主分开了,女主在迎亲的花轿里哭得像个泪人,眼睛都快瞎了。
看背景板,女主角正处在黄沙之中。
“轰隆隆……”
先是一道电光照亮了林间空地,声势浩大的惊雷紧随其后,将戏子们都吓了一跳。
猛然间,他感觉自己似乎融入了这片天地。
他的意志与戏中人合在一起,又与这林地合在一起。
处于这种状态下,即便是狂烈的雷霆也带给了李应当前所未有的感受。
苍穹之上舞动的银色竟变得亲切起来。
这种玄奇的感觉包裹住李应当的全身,将他心中的激昂,杀意,以及些许迷茫都抚平了。
他的心宁静下来。
雨更大了。
一颗连着一颗,密密麻麻像是雾气,像是瀑布一般。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看不清戏台上的景象,甚至也听不见唱曲的声音。
看客们又稀稀拉拉地离开了一大片。
只有一只如人一般的大虫蹒跚上前,坐在离戏台一米远的地方欣赏着这出好戏。
李应当的思绪却飞了。
他第一次见这么密集的雨水,突然有种奇思妙想。
能不能顺着雨幕游到天上去?
他的眼皮微微颤抖,处于这种状态下的他,看见了老虎瞳孔中的一根根细纹,穿过雨幕瞧见了戏子们脸上挂着的泪痕。
那不是雨水。
耳中也听到了雨点划破空气的声音,听见了砸在地面上溅起了一滩水花。
时间像是减缓了。
这场雨下到了李应当的心坎里,他的嘴角不自觉上翘,脸上挂着一串发自内心的微笑。
轰隆——
狂暴的雷声再度响起,连大虫也离开了。
场中只剩下他一位看客。
戏已开场,就算是空无一人也得把它演完,这是规矩。
更何况还有一人。
台上的戏子们依然在全心全意地进行表演,只不过有些心不在焉,像是受到了这场大雨的影响。
李应当坐在原位,视线穿过雨幕,耳边清晰地捕捉到了唱曲声。
福至心灵。
他用手轻轻敲着桌子,时快时慢,将戏台之上的声音与这片大雨连接在一起。
双方相互配合,最终戏曲迎来了高潮。
那对相爱的人并没有迎来化蝶的凄美结局。
而是相约而逃。
逃向了一处很远很远的地方。
过着平淡却又有彼此的生活。
这种结局,确实不及化蝶凄美,但李应当更喜欢。
一定得是深刻的悲剧吗?
他更喜欢欢喜的结局。
“好!”
李应当从腰间摸了一把碎银子,扔向台上,然后站起身热烈鼓掌。
场中看客唯他一人。
他的鼓掌喝彩声却传遍整片空地,宛如千军万马。
当他张嘴时,狂风灌入喉中,豆大的雨滴砸在他的嘴里。
一口饮下满山风雨。
痛快!
戏台上的十数道魂魄忽然化作两道,分别为一男一女,脸上挂满了泪水。
两人手挽手,朝着李应当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