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复苏,谁都别想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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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登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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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碗豆腐下肚,台上已换了一折戏。

“俺曾见金陵王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伶人嗓音婉转哀啼,再不复前番的高亢嘹亮。

叶家的蝉不是凡种,一年四季都有蝉鸣,已叫了一整个白天,到夜晚终于渐渐止歇,台上戏词更加清晰了。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戏中有大悲,恸人心腑,女眷们淌下清泪,男儿们多饮了几杯酒。

赖有为提着酒杯来到叶书座位旁:“怎么排这么悲的戏,不合时宜啊。”

“这出戏是大将军点的。”

赖有为不敢看向大将军段平,瞄了眼端坐在上的娘娘,又望望昏昏欲睡的大鸿胪,“差不多了,请大鸿胪登楼吧,看斗鸡!”

叶书此时全没有纨绔做派,挺直了脊背,闭眼坐着,开口尽是戏词:“五十年兴亡看饱,放悲声唱到老……”

戏腔拖着尾音一点点低下去,终不可闻。

园中一静。

“啪,啪,啪……”大将军段平站起身来,轻轻击掌,他拍的并不甚响,也不很急,但满园宾客都听得清清楚楚。

“好。”刺史蒋大人也站起身:“海盐腔配水磨调,软,细,糯,好哇。”

伶人的腔调软糯、细腻,好像江南人吃的用水磨粉做的糯米汤团,因此起了个有趣的名字,叫“水磨调”。

蒋刺史一起身,他身后的长史、参军、别驾、司马等连忙站起鼓掌。

赖有为尴尬地看向叶书,也站起鼓掌,这就慢了一拍,他动作笨拙,起身时带动坐椅发出声响,故意一个趔趄,高喊一声“好”,装作喝醉了的样子。

长史魏大人回头见到,冷冷扫了赖有为一眼,对身边人附耳说了句什么。

右侧官员无一例外全都起身,而左侧则全都安坐着。

叶光美啜着半杯参茶,琼芳真人在为弟子解卦辞,叶家耆老、后辈们一个个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气氛像是一股滚烫的火焰,让人感到随时都可能被烧伤。

园中又是一静。

张鲤嘴里含着块豆腐,也不好再咀嚼发声,朝左边看看,又朝右边看看,在心里给左右双方加上了闪电对劈的特效。

“滋啦滋啦!”

大鸿胪顾清源见此局面,心知到了自己出面打圆场的时候,看了眼始终不言不动的端妃娘娘,手指握上酒杯,准备站起说几句话。

“喔喔——”

一声鸡啼忽然划破了夜的寂静。

五福下半身隐在园外廊柱的影子里,双手托着一只黑羽斗鸡。

引吭长啼,悠长雄浑。

这只斗鸡与鸡哥长得一模一样,雄姿英伟,只是翅下伤口未痊,还无法站起。早先张鲤曾在地道里见过,当时以为它死了,为此还激得师傅发癫,没想到被叶家人寻回治活了。

啼鸣声中,席上左侧缓缓站起一人,他身穿大红袈裟,犹如一朵红云渐渐升起,正是红叶寺住持玄真禅师。

琼芳真人静静看着,向叶光美投去一个问询的眼神。

叶光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马上抱鸡三市斗,袖中携剑五陵游。”玄真禅师双手合十:“启禀娘娘,凛州甚富而实,民不拾遗,诸般杂艺盛行,其中尤以斗鸡为最,今日叶家子侄们特意设下斗鸡场,权凑一趣,恭请娘娘登彩楼一观。”

端妃娘娘终于动了。

稍稍偏坐,小臂内收,手上一对点翠镂空指套斜斜垂下。

声如莺啭,吟了一首诗:

“五亩田平踏迹新,噍群围处起禽尘。常说和生犹未得,挑唆血斗是何人?”

“禅师,你是得道高僧,怎忍心掇拢生灵厮搏?”

没想到会得着这样一番垂训,玄真禅师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娘娘慈悲。”

合十道:“斗术者,武也。”

“菩萨低眉是慈悲,金刚怒目亦是慈悲,佛门有以武入禅之论,禅为武之主,武为禅之用,禅武同源,禅拳归一。”

“以武入禅,不着眼外相,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一句棒喝,一声询礼,挥拳踢腿,乃至受一场戒杖皆可悟禅得道。”

斗鸡彪悍,挥羽激清风,悍目发朱光。死斗供人取乐,斗罢却伤势严重,所谓“嘴落轻毛散,严钜往往伤。”斗鸡有伤天和,玄真禅师自知道理亏,便以禅武之论诡辩。

端妃娘娘微微颔首:“禅师不必与我辩理,只当方才一问是助你‘见性成佛’的一声‘询礼’便是。”

袆袖一摆:“登楼。”

“娘娘登楼!”声音一层层传开,近处的太监喊完了,远处的才开始喊,既连贯又不显得紧凑。

而园中已响起了另一个苍老而爽朗的声音,层层声浪中,顾清源道:“登楼。”

因这一句话,一个个坊楼上鼓声响起,灯火更璀璨了一重。

一众宾客齐齐躬身。

“登楼。”大将军段平亦起身,身后一众官员纷纷跟着站起。

“老祭酒,可安排好了座位?”

叶公明连忙接着:“二楼首座,请大将军登楼。”

叶光美咳嗽两声,微一点头,便由儿孙们簇拥着上了二楼。

彩楼共六层,端妃娘娘和顾清源上到第三层后各自落座。

顾清源身后站着个小童子,尚未蓄发,仅留前额处一片,剪为寿桃形,小字唤作阿仁。

娘娘仍坐在伞盖下,身后一对凤旗,身旁四个宫女,两个提炉,两个打扇。打扇的宫女只有两个,扇子却有三把。

那多出来的一把扇子便由桃子头的阿仁扶着。

阿仁对着扇子做个鬼脸:“你一动不动的,累不累?我用你给老大人扇风。”说着挥舞起来,左一扇,右一扇,竟弄起一阵大风。

顾清源也不制止。

那股大风在娘娘身边卷了一遭,半片衣角都没掀起。

一名打扇的宫女将雉羽宫扇换只手拿,雉羽一扇,那股大风还未刮出楼外便骤然散去,只剩些许微风,轻轻拂动檐下灯彩。

“姐姐,我跟你换好不好,你的扇子轻,我的扇子重。”

那名宫女轻轻一笑,重新打正了羽扇。

顾清源道:“童儿,你为什么挑重的扇子扶,不拿轻的?”

“轻的好扇风,重的好玩。”

“重的为什么好玩?”

“重的是活的,活物比死物好玩。”

“知道就好,过来老实站着,看好扇子,别让他跑了。”

“好。”

打扇的宫女不敢稍有逾矩,心中却想:“既是活物,岂是给人随意玩弄的?阿仁不仁,大鸿胪也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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