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湖位于扬州城中偏东北,西接吴河,湖中四时之景各不相同,乃江南一绝。
湖中有一片彼此相连的亭台楼阁,居中的是座规模最大的重檐八角亭,唤作“湖心亭”,乃前朝废帝所建。
昔年晋废帝率领龙舟船队浩浩荡荡下江南,立于船头,看见扬州城的繁华不输神都,感慨自己开拓吴河之举,功高盖世。
遂题下诗句“借问扬州在何处,淮南江北海西头。”意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将来连广袤无际的东海也会归于朕的掌控之中!
于是,他便命人在玉龙湖中修建了游乐休闲之所,与嫔妃、宫女游戏其间,赏帆樯林立,商贾云集,看夜市千灯,邈若仙境。
纵情肆意,日子好不快活,没多久便被权臣所杀。
如今,亭台楼阁依旧在。
晚秋的早晨,颇有几分凉意,西风乍起,吹老玉龙波,惊得湖面并行的两只鸳鸯扑得飞起,又落下。
湖心亭下层,一队轻装护卫列阵以待,另有一童子不停摇着扇子把茶炉里的茶烧的滚沸。
亭子上层,一位穿深青衣袍的中年书生与一位着黑色锦袍的干练男子相对而坐,两人各执一子,中间的木桌上摆放着黑白棋盘。
书生打扮之人面容温文尔雅,眼神清澈,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书卷气息,眼角的鱼尾纹微微显露,方能看出其人生颇有经历,笑起来亲和力十足,令人如沐春风。
观其外表,很难想象这样一位中年儒雅书生就是一州之主,扬州牧——楚宫。
与其对弈的干练男子,年纪不显,面容方正而刚毅,五官清晰立体,两道剑眉之下,目光如炬,而眉心处竟有一竖眼印痕,将开未开。
他身形挺拔,着黑色锦袍,两侧衣袖上绣有银色云纹,束发成髻,头戴一顶飞凤冠,尽显干净利落,英气逼人,平常人难以与其对视分毫。
“月余未见,我观之柳神捕如无垠大海,恐已功参造化,实乃扬州之幸。”楚宫落下一白子,接过童子奉上的热茶,声音富有磁性。
“区区天地一蚍蜉而已,武道之途,从先古至今,多少圣人都感慨自身如沧海一粟,我又如何能比之为大海?”柳承志不温不火地回应,情绪不带有一丝变化。
楚宫“呵呵”笑道,不在意对方的过分自谦,若他是蚍蜉,那其他人该当如何,尘埃吗?于是转移话题:“昨日午时,州府收到神都的传信,誉王要南下了。”
“誉王……”柳承志略有思索,摩挲着手中的一枚黑子,“为逍遥真人?”
楚宫眯着眼,饶有兴趣地说道:“逍遥府一甲子只开一次,先帝创立大乾以来,一向是由金陵孙氏掌控,咱们这位陛下,可是给柳神捕出了个不小的难题。”
“无妨,逍遥府的机缘自是各凭本事,金陵孙氏又如何,该是谁的就只能是谁的。”柳承志镇定自若地说道,言语中无意透露出霸道,即便是面对显赫一时的世家门阀,照旧如此。
无他,唯自信尔。
楚宫闻言失笑。
“楚大人何故发笑?”柳承志将手中的黑子落下,问道。
扬州牧危言正色:“我笑这些世家大族故步自封,如若有柳神捕如此胸襟,我大乾盛世何愁不至!北方战事吃紧,何愁没有英才可用……”说到后面,他又摇头叹息。
柳承志深深看了他一眼,不作回应。
世家大族积威已久,远的来说大乾的建立离不开这些庞然大物在背后推波助澜,拿近处讲,这些门阀世家虎踞一地,尚能保当地百姓安居乐业,风调雨顺,也算大善。
至于皇室,受世家掣肘,也在情理之中,如若让其真正做到实质上的权倾天下,恐怕弊端更多于好处。
不过自己终究是六扇门的人,背靠大乾皇室,事非绝对,自然也是站在皇室一边,好在如今远离神都,坐镇扬州,也免去了诸多烦恼。
一心武道,正合我意。
楚宫见他不语,转而笑道:“算算日子,新一期的麒麟榜也到拟定的时间了,我家那不孝子成天念叨着,柳神捕觉得如何?”
“麒麟榜虽是小打小闹,但总归是要公诸于世,看在天下人眼中,声名不显便进之不得,更何况麒麟榜拟定之权尽在神都,你不该问我。”
话音刚落,柳承志眼睛微闭,望向东南方,眉心竖眼泛起淡淡的光芒。
楚宫端起桌上的茶杯,青袍衣袖不露痕迹地一拂,棋盘上一枚黑子悄然消失,继而送茶于嘴边,浅浅抿了一口,露出淡淡的笑容。
湖心亭一时间安静无声。
片刻后,柳承志睁眼,楚宫严肃地问道:“发生何事了?”
柳承志摇了摇头:“无妨,一只惹人恨的老鼠进城了。”
楚宫笑道:“一颗老鼠屎也能坏了一锅好粥。”
“但也能引来一群老鼠,然后……”柳承志将棋盘上一枚白子换做黑子,黑子连成一片,白子溃不成军,“一网打尽。”
楚宫看见这操作愣了一下,气愤道:“柳大人这是做甚?!”
“你‘偷’我一子,我便换一子,也算公平。”柳承志浅笑。
楚宫不服:“柳大人,这话可不兴讲,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我这是借。”
说完,袖中黑子飞射回棋盘原位。
“也罢,本官还有诸多公务要处理,今日便算平局,待哪日清闲,本官再与柳神捕手谈一二。”末了,楚宫起身唤来侍卫准备离开。
柳承志没有理会,待其离开后,身形一遁,湖心亭只余一名童子收拾清理。
……
城东,刘府。
秦阿德缓过神来,鬼物虽然可怕,但他已经在修行六扇门赐予的观想图,挣扎几息后便醒悟过来,这只是幻境而已。
拔刀四顾心茫然,咦,人呢!
秦阿德瞪大眼睛,扫视四方,我这刀还没见血呢,速来与我再战三百回合!
“阿德,没事吧?”林鹤转身向同僚询问。
刚才黑袍人那招视觉冲击很强,要不是在自己的视线边缘,恐怕也要着道。
“啊……没事……那黑袍人呢?”秦阿德环顾四周后,确定与之交手的敌人不见了,虽然不知为何,但略微松了口气。
再打下去可讨不了好……
“没事就好,我方才将他逼退,刘公子点了信号弹,他见势不好,跑了。”
“???”跑了?
林鹤将刀收入鞘内,重新放回腰间,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朝鲁县尉几人快速走去。
“护心丹,快服下。”林鹤手中拿着的是一枚丹香四溢的紫色药丸。
鲁铁也没客气,接过丹药服入口中,随后调和气息激发药力,几息之后,呼吸放平,虽然外伤还没处理,但心脉碎裂之感已减弱,不出半个时辰便应当无恙。
他右手握拳,凑到耷拉着的左手掌心,行礼道:“多谢林捕头救命之恩。”
之前看人脸色办事叫“大人”,现在叫“捕头”,听起来身份变低了,实际上是对林鹤实力的认可。方才林鹤二人与黑袍人站成一时平手已能说明问题,这样的身手值得得到自己的尊重,况且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牵引到伤势,他咳嗽两声,随即又紧盯林鹤,面露郑重之色,说道:
“‘魂灯不灭,百鬼不竭’,刚才那黑袍人应该是鬼王殿的掌灯使,假‘刘王氏’应该是鬼王殿的控纸人术所化,此案大有文章,二位要速速禀报神捕大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