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刘府的路上,林鹤又问了些关于宋县令的事情。
鲁县尉到底是有办案经验的老手,现在也品出一点味道来了。
不过他觉得自己是本着对顶头上司的信任来办案,没有什么大问题,杨文、杨武也是这样认为的。
宋青是顺德县本地人,其父年轻时是个秀才,后来做了当地的私塾先生。
一生都未能在功名上更进一步的宋父,自然而然地将“出人头地”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武和二十四年,“进士及第”的宋青衣锦还乡,年仅二十七岁的他从前任老县令手中接过官印,宋父老泪纵横。
任职两年,宋青将顺德县治理得井井有条,颇受百姓爱戴,放在林鹤前世,顺德县估计能评个大乾十大强县之一。
总而言之,即使是在江南第一扬州城的官场中,宋青绝对称得上是后生可畏,唯一的短处是身世背景,但总有法子能解决,操作得当的话,平步青云便指日可待了。
如此前途无量的选手,确实不太会有犯案的可能,况且他风评极好,与刘县丞共事期间也相处得很愉快。
林鹤减轻了对他的疑虑。
……
刘府。
辰时正,阳光穿透树林阴翳,投射进这座死气沉沉的宅邸,令其增添了些许生气。
在管家王三的带路下,林鹤一行五人来到了案发的主屋。
“几位大人,请一定要抓到杀害老爷的凶手啊!”
王三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神里透露出真切的恳求。
即使已经过了三天,这个年迈的管家还是没能从老爷去世的阴影中走出。
他在刘广考取功名前就一直跟着,三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如同他脸上细密的皱纹一般,被一种叫岁月的留痕所记录。
“放心,谋害朝廷命官是死罪,我们定会竭尽全力,缉拿真凶。”林鹤语气诚恳地安抚他,随后又问道:“不知刘县丞被谋害当晚,府上是否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王管家作思索状,回忆起来:“要说特别的事,倒也没有……
“我那日跟寻常一样,亥时一刻便锁上了大门,打盹的时候听到县令大人的扣门声才惊醒过来。
“哦,对了,那天老爷吃过晚膳又去了趟衙门,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忘记带回来了,后来急匆匆地回来,或许是天色太暗,还差点在这儿绊了一跤。”王三说完,指着脚下的青石台阶。
刘府大门在北侧,府内地坪南低北高,为了保证里屋地面的平整,位于南侧主屋外的台阶确实比一般的高出不少,一不留神踩空或者绊倒是正常的。
林鹤心头一动:“鲁县尉,仵作的验尸结果里,是否确定了刘大人的死亡时间?”
鲁铁摆摆手,回道:“死因都查不明白,更别说死亡时间了。你之前说的不错,我现在怀疑这个窃贼可能练了什么独门武功,否则,仵作不会内外伤都验不出来。”
听到鲁铁的判断,林鹤问道:“所以鲁县尉认为这个窃贼是个江湖高手?江湖高手至于做偷盗的行当吗?”
“有些贪图享乐又自忖武力之人,以武犯禁可不在少数,我还见过做得更狠的。”已过而立之年的鲁铁摇了摇头,他觉得眼前这个六扇门捕头还是太过年轻,竟然天真地认为江湖高手就不会做鸡鸣狗盗之事。
别说魔道,那些自诩正派名门之人,私下里也有龌龊。
不对,还是不合理……林鹤思考了一会儿。
“如你所言,纵然是个恶贯满盈之人,他会冒着被通缉的风险进入朝廷命官的府上行窃,事情败露后再怒起杀人吗?即使杀人,为何又放过同榻的刘王氏?”列出疑点,林鹤顿了顿,继续补充道,“更何况,刘县丞为政清廉,刘府也不是行窃的好选择啊。”
有些道理,鲁县尉一时间没法反驳:“那你的意思是?”
“我只是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案件未有定论之前,一切皆有可能。”林鹤并没有给出答案。
一旁的王管家听得云里雾里。
今天新来的这个六扇门捕头好像和鲁县尉意见不一致,难道凶手不是那个贼吗?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在王管家的认知里,老爷就是被那个窃贼杀害的,现在看来好像还另有隐情。
他暗自摇头,心想:看来自己确实是老了,脑子都不够用了。
这时,林鹤转头对王三道:“还有一事需要劳烦管家,请查证一下府上财物是否有所丢失。”
王三用粗糙的手掌擦拭了一下进了风沙的眼睛:“好……我去通知少爷。”
吱——
众人推门进屋。
一张红木制作的床榻,床头雕刻着古朴的纹案。榻上有白色石灰,勾勒成一个人形——尸体被发现的位置。
空气中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阴冷气息。
林鹤扫视一圈,房内并没有特别的地方,床榻上的被褥也没有被撕扯的痕迹。
他回忆了一下卷宗的内容,刘广妻子刘王氏是在县令和管家敲门后才发现丈夫已死。
林鹤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团迷雾笼罩在整个案件之上,暂时没能找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合理逻辑。
首先宋县令的证词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他见到有飞贼从同僚府上出来,所以急忙扣门,与管家王三一起入内,没想到刘县丞已死在自己屋内,而同榻而眠的刘王氏却什么都不知道。
一道闪电从脑海中劈过!
等一下!这个案件的性质……
并没有证据证明那人就是飞贼啊,这一点等刘府确认有没有丢失财物才能初步判断。
但如果不是的话,那么整个案件就像刘县丞是被暗杀的一样!
如果不是宋县令刚好夜值到很晚,恰巧撞见那个飞贼,恐怕要第二日才能发现刘广被悄无声息得杀害。
暗杀……
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刘广这样的人,谁会想着去暗杀他呢?
林鹤想不出答案。
清清白白,无冤无仇的八品小县丞,何德何能让人请杀手来暗杀?
抱歉,我并没有侮辱死者的意思,林鹤的思路又陷入了死胡同里。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众人回头,来的是一个用生麻束为丧髻的中年妇人,身穿白色生麻布外衣,断处外露不缉边,仿佛用剪刀剪开一般,这是一种丧服,在大乾被称作“斩衰”。
“嫂嫂,你怎么来了?”鲁县尉迎了上去,一副熟稔的模样,当即介绍林、秦二人道,“这两位是六扇门的捕头大人,衙门请来帮忙缉拿凶手的。”
林鹤和秦阿德听鲁铁称呼,便知这位穿丧服的夫人就是刘王氏,微微行礼道:“尊夫人请节哀,六扇门一定会竭尽所能抓到凶手的。”
“妾身谢过两位大人。”刘王氏神情落寞,眼角依稀可见未干的泪痕,说着便要拜谢林鹤二人。
鲁铁连忙扶住她,却感觉刘王氏身上十分冰凉,说道:“嫂嫂这是做甚?查案缉凶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义不容辞。
“唉,嫂嫂身体要紧,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们就行了。”
刘王氏掩面而泣,小声呜咽,随后作揖道:“劳烦诸位大人,妾身先行告退了。”
看着刘王氏走远,鲁铁叹息:“唉,至少刘侄儿已经成人了,否则不知道他们以后会怎么样……”
人生无常……林鹤心里叹口气。
众人继续查找屋内还有没有遗漏的线索。
过了一会儿,王管家带着少爷过来。
身穿白色丧服的刘少爷,神色略有疲惫,病恹恹模样,拱手道:“鲁叔好,各位大人好。”
“侄儿你来的正好,刚才嫂嫂过来,我扶着她,那身子骨冰凉,怕是许久未进食,这种时候可莫要病倒了,你赶快吩咐人煮些白粥给她送去。”
刘少爷猛地抬头,头皮发麻,神色惊恐,声音颤抖道:
“鲁叔在说什么玩笑话……母亲……昨日便回老家操办出殡事宜了……家中只有我和王管家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