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噩梦一般的回忆中惊醒，卡伦打了个哆嗦。
“找回记忆的感觉如何？”在旁边坐着的阿塔曼笑着问他。乔拉躺在他的旁边，已经睡着了。
“糟透了。”他擦着头上的汗珠，一边回答道，“我倒是宁愿我没想起来。”
阿塔曼耸了耸肩，语带同情：“有时候遗忘也是一种恩赐。”
“你说得对。还有，谢谢。”一看到醒来时的情景，卡伦心里就清楚，这是阿塔曼和乔拉两人在轮流看护他。
“没什么，同伴就是应该互相照看背后。”老人满不在乎地回答着。
卡伦望了望窗外，才想起来在这里根本就没法用恒星来进行计时，于是询问：“我睡了多长时间？”
“五六个小时吧。你也知道，星际熊自己做的那个钟不太准。”老人打了个哈欠，“乔拉守的上半夜，我也守了三个多小时了。”
听到这话，卡伦拍了拍阿塔曼的肩膀：“辛苦你们了，快睡一会吧，今天估计是因为阿戈尔受了教训，暂时不敢压榨的太狠了在这么久都没赶我们去上工。待会估计就该来人了。”
老人也没拒绝，顺势躺了下来：“你呢？要不要再休息一会？”
“算了。我可是暂时没心情睡觉了。”卡伦摇了摇头，“再说了，我还有事情要做。”
“和‘那件事’有关？”
他点了点头：“对，我去给我们找一个盟友。”
-----------------
卡伦踏入医疗舱室，门在他的身后轻轻合拢，将他与走廊中的嘈杂隔绝。冷冽而清洁的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消毒液的味道，与船上其他部分的污浊杂乱截然不同。
看起来虽然船员们不把奴工的生命放在眼里，但是对自己的小命倒是十分珍惜。
先行进入的伊莱站在清亮洁白的灯光下等待，披着长袍的身影被光线挤压得单薄。
她隔着面具面对卡伦，充满未言之语。卡伦显然也感受到了其中的重量：一次重要的会面，能否争取到这位盟友对于他们的起义至关重要。
至少也要说服对方保持中立。
对方是否也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的来意呢？毕竟自己先前与阿戈尔的直接冲突将矛盾公开化了。
对此卡伦不得而知，但是在话题正式揭开之前，他们之间还是保持着一种谨慎的沉默。
“先从别的话题开始吧，然后找机会切入正题。”他心里默默地想着，脑海里浮现着猫科动物在狩猎时从植被后逐渐接近猎物的场景。
似乎是他在自己的思路里沉浸了太久的缘故，伊莱首先打破了逐渐变得尴尬的沉默。
她的声音如同带着矿物味道的水滴在寂静中响起：“在台子上趴下吧，我需要先检查一下你接口的情况。”
闻言，卡伦顿时感觉有些棘手，毕竟趴在台子上就没办法看到对方的反应了。不能及时分析对方的情绪，这对之后的对话大大不利啊。
于是他打量了一下房间的布局。很快，他眼前一亮，在房间的墙上挂了一面镜子。
于是他拉过台子旁边软靠背的椅子，放在镜子前，面朝椅背坐了下来。高度正合适，他的下巴正好能放在椅背上，面前对着镜子和镜子前的桌子。
“来吧，”他看着镜子里的伊莱，“我坐着就好。”
伊莱有些犹豫，倒不是她不喜欢面对镜子，而是这原本是她打算进行检查时坐的椅子。
不过她决定不和对方计较了——没必要为这种小事激怒对方，尤其是在双方都握有把柄的情况下。
于是她把盛着工具的托盘放在了镜子前的桌子上，拿着酒精棉给对方的脖子消毒。
不过她很快发现自己的酒精棉用的飞快。
船上可没什么给奴工洗澡的地方，要想让对方的皮肤干干净净地露出来可不容易。
在最后一块酒精棉用完时，她才勉强让要检查区域的卫生达到符合自己标准的水平。
伊莱摘下面具，带上视觉增强的辅助义眼。她看了一眼镜子，里面卡伦正盯着自己。她为对方的不识趣感到有些羞恼。
而卡伦则聚精会神地试图从对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捕捉到一丝有用的情绪。
“情况怎么样？”他问道。
“不太好，我也只能保持你的情况不会恶化。”伊莱盯着眼前的脑机接口，小心翼翼地清除上面的灰尘，“要想彻底拆除或者恢复供能，你需要找专业的医生。我手头没有足够的设备。”
卡伦差点摇头，不过他很快制止了自己的动作：“多谢，不过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伊莱沉默了一下，像是太过专注于手头的工作，没听见一样。不过她还是回答道：“不需要谢我。我没办法二十四小时都保持联络，阿戈尔总有机会报复你们，所以要小心。”
“探针。”她补充道，“最左边那个。”
卡伦保持脖颈不动，伸手拿起探针，反手递过去：“让病患当你的助手，这不太好吧。”
“这也是手术的一部分。”伊莱一边把探针细小的探头伸入插口，一边辩解，“我需要你保持清醒，最好不停地说话。这样才能在伤害到你神经的时候第一时间发现。”
他无奈地表示投降：“好吧好吧。那我该说点什么呢？”
他知道切入正题的时候到了：伊莱，我一直想问，你对这艘船...对我们这种生活，真的满意吗？”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探询的温柔，试图触及她心底未曾说出的不满。
伊莱略微停了一下，那一刻，她的表情里透出一丝意料之外的情绪，随即她有意避开了卡伦的目光，就像是在避开一道刺眼的光线。
“生活啊，”她终于轻轻开口，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在这里，有谁能真正说自己感到满意呢？在英仙座没有真正的自由，卡伦，即使你逃离自己的监牢，也只不过是发现自己在一座更大的监狱里。”
卡伦轻轻地点头，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对伊莱言辞背后情绪的理解。即使对方在躲避他的目光，他还是盯着镜子里伊莱的双眼，试图缩短那心理上的距离。
“我明白的，”他以一种尽可能平和的声音回答，生怕触碰到她心中的某根敏感的弦，“我们每个人，确实都肩负着不同的重担。”
他话音一转：“但是，你认为我们是否有权利试图放下这些重担呢？哪怕这意味着我们需要面对那些想要压迫我们的存在。”
伊莱沉默了一会，她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拧着探针的把手，就像是在寻求某种支持：“卡伦，你这是在暗示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戒备，又透出想要深入了解的渴望。
卡伦深吸了一口气，他清楚这一刻的重要性，每个词都需要慎重挑选：
“我……我们，正在思考一种可能性，一种能够改变我们命运的可能。”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伊莱的反应，“这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船上的每一个人，包括你，伊莱。我们都配得上更好的生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