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左径恐怖分子，你还不明白吗？”
“太晚了……”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都是你的错！”
在灼热的黑暗中，卡伦的耳边回响着质问、怒吼和抽泣。他只感到烦躁，难道他就不能拥有哪怕一刻宁静？就不能永远地在这片黑暗中独自漂浮，永不返回？
“因为你配不上它。”一个声音告诉他，平静中带着悲伤。
就算要求只不过是单纯的“不存在”？
“不。”平和，但是回答得迅速而坚定。
就算只是一瞬间一须臾？
“不。”毫无改变，就算被问上千遍百遍，回答也不会改变。
那么至少要告诉我为什么吧？为什么我要遭受这种永不止息的酷刑，而刑具是我的良心？难道我犯下的罪，连死亡也无法偿清？
片刻的沉默，那流着泪的滚烫声音传来，哀伤胜过一万次叹息。他说：
“自己去看。”
话音刚落，卡伦便开始下坠。尽管身处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参照，但是他就是感到，自己在下坠。速度越来越快，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拉长的面团，直到撞在坚硬而冰冷的地面。
头晕目眩中，他抬起头，自己已不再被黑暗环绕。
冰冷的金属甲板痛苦地颤动着，墙壁外层已经脱落，泄漏的管道喷射着致命的高温气体，断裂的线路挥洒着电火花，空气焦臭。这是一艘垂死的舰船。
没有损管小组的急促奔跑声，没有伤员的呻吟，没有舰内广播里的焦急命令，甚至没有颜色令人不安的应急灯。这是一艘被放弃的舰船。
除非这艘船本就不需要这些东西来运转。
卡伦扶着身边大概高至膝盖的金属台，艰难地起身。他打量着面前盛放着溶液的半透明容器。
容器倾斜着排放，长度正好能容纳一个人躺进去，像是一个充满了淡黄胶质黏液的茧。一根末端有着复杂插头的半米短线在里面漂浮，像是一条死去已久的海蛇。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脖子后面面目全非的脑机接口。尽管他自己看不到，但他就是有种预感，这条短线是用来连接自己的接口的。
“你还是来了，”一个疲倦的声音在他的背后突兀的响起，“在你做了所有这些事后。”
卡伦身上汗毛直立，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个舱室里还有一个人。他艰难地转过身去，他的身体尽全力阻止着他这么做，像是不愿面对那声音的主人。
他面对说话的男人。那人站在黑暗当中，难怪自己没有察觉到他。他像是一具早已失去活力的尸体。
男人略微抬起头，让自己的半张脸露出在昏暗的灯光中。那是一个饱受折磨的中年黑人的脸。折磨他的并不是某一种刑具，折磨他的是一刻不能停歇的战斗，一错再错的压力。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卡伦，那像是被血痂粘住的嘴再一次张开，声音嘶哑：“你仍然不愿放弃吗？”
“不愿意放弃什么？”卡伦警惕地提问。
“从一开始就太晚了。”他仍然看着卡伦，混沌的眼中透露出祈求，再一次发问，“你仍然不愿放弃吗？”
假如我甚至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的话，那么你想放弃就放弃吧。卡伦心里这么想着，但是当他开口的时候，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但是却以另一种几乎陌生的姿态说着，那声音里有着他没有的固执：
“不，我不会放弃。因为这是我的使命。”他听见自己用反常的平静拒绝了对方最后的恳求，“我会保护我的家园，即使已是徒劳。”
他看到，听到“自己”的回答之后，面前的男人表情不变，但是分明已经绝望。突然，男人的脸痉挛着，那些肌肉扯弄着他伤痕累累的面皮，撕开了已经结痂的伤口，让这张面孔顿时鲜血淋漓。
他先是微笑，然后哂笑，最后大笑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泪流满面。
“哈哈！是吗？”在他的笑声中，语无伦次的话语成了碎片，“你的使命，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男人那满是泪水的眼睛盯着他，里面装满了愤怒和悲伤：
“那么就去完成你的使命吧！”
话音刚落，他就以超出他那具灯枯油尽的躯体极限的速度向卡伦冲来。卡伦下意识地想要向旁边躲开，但是不知为何，他的脚像是钉在了原地。
他就这么看着绝望的男人像是一头牛一样撞在了他身上。
他向后跌倒，摔向身后盛满液体的荚舱。
冰冷的胶体先是淹没了他的身体，然后没过他的面部。
粘滑的胶体挤出他气管和肺部的空气，填满了他的胸腔。但预料中的溺水并没有出现。相反，这感觉比在空气中呼吸更加轻松，更加甜美。
身后的海蛇死而复生，带起一串细小的气泡，向他脑后游去。
他感到脖颈一凉，一种过电般的感觉从后颈处顺着神经蔓延。舌头下漫起一股金属的腥味。在这线缆的另一头，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他，吸引着他。
他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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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的时候，卡伦感到自己正坐在椅子上，姿势很难称得上舒适：椅面坚硬冰凉，椅背比直，和椅面的夹角让人没办法舒舒服服地靠在上面。
他试着活动自己的四肢，但是却没有成功。双手被椅子扶手上的铁环固定，双脚则被拷在椅子腿上。
像是个受审的犯人。
他打量着周围。脚下不再是冰冷的金属甲板，这让他松了口气，这么久，他几乎已经忘了踩在甲板以外的地方是什么感觉了。
棕色的木地板整齐地延伸着，直到被刷了漆面的厚重木桌挡住。木桌在他的两侧四五米处，前后长将近十米，看起来像是给案件双方的相关人员准备的，而再往后边则是阶梯状的布局，不像是法庭，倒像是远古时代供贵人取乐的斗兽场中的布局。那恐怕是留给观众们的坐席。
角落里放着几盆绿植，点缀在庄严肃穆的空间中。
正前方的木台高大，比卡伦要高上许多。因为行动受限，他不得不努力向后伸着脖子，仰起头向上观察着。
那里已经坐着一个人了。那人影此时正无言地俯视着他。因为背光整张脸都掩埋在阴影中。
“你失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