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

王世清好似穿越了层层厚重的迷雾，回到了这个世界的边缘————他的意识终于深沉的黑暗中浮起。

最初。

只是一丝微弱的光线勉强穿透眼皮的缝隙，带来模糊而遥远的光明感。

紧接着，一阵剧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那是无数锋利的针尖在他每一寸肌肤下肆虐。

“我艹！”

王世清下意识骂出了声。

但这等声音到喉咙口后，最后只化作了两个无意义的音符。

好痛。

真的好痛。

作为前世连大架都没有打过的人。

从没有遭受过如此的痛楚。

他的意识在痛苦中挣扎，想要重新掌控这副似乎已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只是每一次尝试移动，哪怕是手指的微微蜷曲，都伴随着骨骼与肌肉的强烈抗议，疼痛像野火燎原，烧灼着每一根神经末梢....

不过还好。

周遭似乎有声音在回荡，但疼痛让那些话语变得模糊不清，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低语。

过了好久。

王世清才分辨出来。

这是一道清脆的女声。

但是她的话语，却是那般难听。

“哥，你带回来的明狗醒来了。”

明狗？

什么明狗？

这等侮辱性极强的词汇瞬间转移了王世清疼痛的注意力。

他尝试着张开眼睛，但眼皮仿佛被铅灌注，异常沉重。

耳边又传来了另一道，略微熟悉的男声

声音由远及近，略带呵斥。

“梅朵！”

“你怎么说话的？”

“这是哥的朋友！”

“哼，这些明人也能做我们女真人的朋友吗？阿哥，你之前口口声声说的那位朋友，你们救了她的性命，那位姑娘，她现在人呢？”

“她怎么回家之后，就再也没有来呢？”

“丁姑娘肯定是有事情耽搁了....”

是壮汉哥。

看来我还活着。

王世清有些欣喜，努力去睁开眼睛。

终于，当视线勉强聚焦时，周围的世界开始出现在他眼前，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但也加剧了那份难以言喻的痛楚。

眼前。

是一间简陋到甚至可以用败落来形容的房屋。

他面前，是一男一女站着。

男人是魏巴尔特。

相比前几日的颓然，面前的男人好像展露了真正的风采。

只是两米多高的身高。

在这局促的房间内，却显得有些拥挤。

王世清皱了皱眉头。

魏巴特尔身旁的姑娘，不是丁采言。

这姑娘的面容清秀，肤色白皙中透着健康的粉嫩。

她身穿的服装。

王世清也是熟悉无比，那是前世以前电视剧里常常见到的——旗袍。

那紧致修身的设计，巧妙地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段。

但她的眼神，却是无比冷漠。

就好像看待什么仇寇一般。

许是见到王世清的目光。

魏巴特尔也是尴尬的笑了笑。

“这是我妹妹，瓜尔佳·梅朵......嗯，如你所见，她是分离主义的信奉者。”

王世清听了这话。

先是一愣，接着也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现在奴儿干都司，还有人信这东西？”

如果说九十八年前，大东洋对岸的亚美细亚国的分离主义顺着黑船而来，那时候这等新派浪潮算是一种时髦东西的话。

那么经历过二十八年前，东瀛国脱藩之战后，分离主义在帝国，已经沦为了人人喊打的东西。

东瀛人的惨痛失败让各藩国各阶层清醒地认识到，妄图脱离大明帝国统治，对于各民族而言，是一种完全没有前途可言的东西。

梅朵听到这话，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老虎，愤怒道。

“你们明人就是这般，自命不凡，又喜欢站在高处指指点点.....”

“你们占据了这个世界最为富饶的大地，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你们的脚下，究竟有多少可怜之人正在呻吟！”

王世清看着少女这幅模样，忍不住转头看向魏巴特尔。

魏巴特尔做了摊手状。

王世清在这个姿势里，看出了无奈与心酸。

看来做一个哥哥，也不是一件多轻松的事情。

看着魏巴特尔眼中的恳请。

王世清想了想，也是努力让自己坐了起来。

“咳咳咳.....”

“你难道还没有清楚，自己所处的，是什么样的世界吗？”

少女一脸不忿，气呼呼的看着王世清。

王世清语速快了起来。

“朱明的皇帝坐了四百年的江山，奴儿干都司的那位指挥使，都一个甲子没有挪过屁股下的位置.....”

“这又与我们何关？”

梅朵眼神冰冷，直接打断了王世清的话语。

轻轻咳嗽了一声，王世清晃了晃头。

“我的意思是，这个世界并不是你们所想象的游乐场，权力与自由并不是你们在大街上喊一喊，光网上说一说，就能够得到的。”

“寿命的突破自然使得权力的垄断超越了时间的限制。”

“这也意味着，老老实实的等待权力的更替，最后等来的只有绝望二字，而妄想洗牌必然需要血腥的付出.....”

“滨河卫的刘氏集团，三十年功夫换了四任家主；四大帮的查帮，十年功夫，那查氏一族坟头都已经长草.....”

“你们这些高喊分离主义的年轻人，想好了这么面对这一切了吗？”

梅朵冷眼相看，语气冰冷道。

“我们不怕牺牲。”

“只要我们女真人脚下还是没有一片净土，那么我们就会继续嘶吼，哪怕付出我们的一切。”

王世清抬头望了一眼魏巴特尔，看到这位壮汉已经捂住了自己的脸庞。

他想了想，思考了一下措辞，含蓄的问了起来。

“明人脚下.....他都是净土吗？”

梅朵愣住了。

王世清指了指周遭。

“这里，应该是［泽水区］吧？”

“在这里，生活的人，是你们女真人多，还是我们明人多？”

梅朵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是明人多.....”

王世清又继续问道。

“奴儿干都司里，是明人多，还是女真人多？”

梅朵一愣，求助的看向了自己的兄长。

魏巴特尔也是细思了一下，给出了一个不太肯定的答案。

“我估摸着，应该是明人多一点，但是女真部族众多，若是算上一些深山老林里的生女真，明人哪怕多上一些，也多不了不少....”

王世清摊手道。

“这不就得了吗？你一直说，你们脚下没有净土，你们受到压迫。但事实上，你们的压迫，有比［泽水区］还要压迫得够深的吗？”

梅朵发愣，就连魏巴特尔也是一滞。

大多数女真族人之所以从部落里逃出，大抵都是两个原因。

一是部落经济的事实上破产——因为边境战争的兴起，帝国对于部落实缴物资开始严查，导致部落入不敷出，进入事实上的破产。

二是对于帝国发达地区的向往。随着光网的流行，交通距离的限制慢慢也从历史舞台里退下，绝大多数女真部落年轻人，因为贪慕大明帝国的繁华，开始加入到逃离部落的队伍里。

但是无论是梅朵，亦或是魏巴特尔，他们在［泽水区］遇见过许多女真人。

他们大抵上的看法都很一致。

［泽水区］的工厂主。

比最最残暴的部落首领还要冷酷。

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的酸臭味道，看着有些迷惘的梅朵，王世清还是忍不住提醒起来。

“分离主义浪潮起源于起亚美西亚国，因为他们脱离了教廷的统治，并且在这个世界越发壮大，使得分离主义这等观念，在这个世界兴起起来.....”

“民族自决，土地自理等等观点，听上去美好到了极致.....”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亚美西亚国是移民国家，他们这些人只是教廷流放之徒，那块大陆上原来的主人呢？”

少女眼神迷惘，她才刚满十四周岁，就连亚美西亚国这等称谓，也只是在光网上接触过罢了。

又怎么会知道亚美西亚国的起源与来历呢？

王世清冷笑道。

“很少有人知道，亚美西亚国建立的土地上，曾经有过上亿的亚美西亚人，他们曾经繁衍出一个强大的文明.....只不过随着那群罪徒的前来，亚美西亚人流传下来的［道文］成为了他们的［神赐之文］，就连那些亚美西亚人，到了现在，也只能蜷缩在一块巴掌大的地方，苟延残喘。”

有些话语王世清并没有说太多。

比如说亚美西亚国对待原本的土著展开过数次血腥的清洗。

再比如说，直到如今，哪怕亚美西亚国已经成为了世间最为强大的几个国度，最喜欢宣扬他们的道理。

但是那些土著亚美西亚人还得每年派出他们的圣女，跑到亚美西亚国的国会里感谢那十三位大人的恩赐。

王世清看了眼少女眼神里的混乱，忍不住再次添油加醋道。

“哪怕这些东西你都不知道，但是东瀛的故事你还不知道吗？”

“东瀛国在三十年前，还有四大岛....现在呢？为什么只有三个了？”

“那些赶走皇室的武士成为了新的怪兽，那些欢呼雀跃的平民成为了大国的试验品....”

王世清打了个寒颤。

他曾经见过相关的报道。

为了满足战争的需求。

东瀛将生物技术点到了一个变态的程度。

儿童如产品一般。

在克隆流水线里生产而下。

六七岁就得加入那些忍者村落（因为城市这一聚落已经在战争中消失）。

八岁的孩童驾驶着亚美西亚国产的机甲，悍不畏死的往帝国炮舰上孤注一掷.....

王世清眨了眨眼睛。

“所以.....分离主义这东西，我应该说得够清楚了吧？”

梅朵已经听明白了王世清的道理，但是这个年纪的姑娘，本身就带着一点野性。

“照你这样说....我们女真人，天生就该生活在山野之中？”

王世清摇了摇头，说实话，他的脑袋还是有些疼痛。

魏巴尔特连忙搀扶起王世清。

“兄弟，你这次伤了本源，要好好休息.....”

他朝着妹妹怒斥道。

“先别说了，你这点年纪，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这位大哥的话语给理解了.....”

梅朵耸了耸肩。

少女对于自己这位大哥。

有着一种天然的畏惧。

王世清却是笑了笑，正色道。

“人们追求自由，追求美好生活，从来不是错误，也不会成为错误。”

看了眼发愣的魏巴特尔，王世清解释道。

“错误的只是大喊分离主义的人，他们从来想的并不是本民族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