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陀子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冰冷，“你瞎跑什么？”

他迈近一步，看似是普通的抬脚，但随着脚步的落下，一股气机便如丝线一般向着那妖物缠绕而去。

黄白游恭敬道：“师傅。”

“回答我！”

“是刚才有个人，骑着一匹马发疯似的，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我躲闪不及……”

“是嘛！”薛陀子淡淡道，“看来这也是你的一桩劫难，人，没事就好，嗯？你手上抱的何物？”

“吱吱。”

“什么吱吱？”

黄白游低头看向“吱吱”，“不知道。”

薛陀子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一只不知所谓的野猴子罢了，脏，给我吧。”

黄白游很认真说道：“这是我的！”

薛陀子冷哼一声。

“你想留着就留着吧，没人跟你抢，可你目不能视物，可要留神些，”薛陀子阴阳怪气道：“若是牙尖嘴利的妖物，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趁你不注意，反咬你一口！”

“哦。”黄白游敷衍了一句，然后左顾右盼：“咦？妖怪在哪呢？我怎么看不见？哦～原来是我眼睛不好使了呀！”

装模作样的，薛陀子懒得搭理他，“走吧，待会儿若有失主过来，便说不太清楚了。”

“师傅刚刚干嘛去了？”

薛陀子淡淡道：“看你穿得寒酸，给你买了几件衣裳，免得丢了我的人，待会儿去找个地方换上，看看合不合身。”

黄白游面露诧异，随即道了句谢。

不说还不觉得，确实最近身上长了不少痱子，庑子，可能是在破庙睡过，落下的毛病。

“你倒是个随遇则安的性子，”薛陀子点点头，“这样最好。”

“以后你跟着我走南闯北，斩妖除魔，少不得风餐露宿！”

“师傅，忘记告诉你了，”瞎子少年忽然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其实我这个人还是比较挑的。”

“哼！”薛陀子冷声道：“跟了几天了，还是这副惫懒德性！”

“师傅，我一直就是这副德性啊！您又不是不知道！”他顿了顿，没脸没皮道，“我德性一直都这么好。”

“……”

“还这么混账！”薛陀子后门牙都嚼碎了，“老夫一路上教了你不少为人处世的学问，你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干嘛不听？我听了！”黄白游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道：“你说的道理很多，有道理的有，没道理的也有。”

“哦，你认为哪些是有道理的？”

“吃饱穿暖，闲事少管。”

“为何？”薛陀子讶然。

“管闲事的一般死得早！”黄白游下巴晃动几下，理所当然道：“我年纪太小，不懂事，管不了。”

“哦？还有呢？”

“毕露于卑贱，慎微于富贵。”

“何解？”

黄白游贱贱道：“师傅你不知道？”

“是我在问你！”

“好，”黄白游很干脆服软，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在自己实力弱小的时候，气量要大，姿态要平，不能一味卑躬屈膝，反而会被看轻！而富贵时不能没有远见，要懂得藏拙，谨小慎微，不能做蠢而多财、强而少智的人……”

“还有呢？”

“结交须胜己，似我不如无，这句话很……”

薛陀子赞同地点了点头，“很不错。”

“很糟糕！”

薛陀子表情顿住，“为什么？”

“我就不如师傅您嘛！”黄白游想了想，“师傅您还不是也跟我结交了？这岂不是违背了这句话？”

薛陀子寒声道：“我是你师傅！”

“哦。”

薛陀子目光阴沉，“下次还敢胡说，我会打烂你的屁股泡菊花茶！”

“不好喝。”

“？”

“菊花茶不好喝，咱们正常一点换个品种吧师傅。”

“……”

薛陀子黑着脸道，“待会儿随老夫带你去见个故人，到了那儿，你若还是这般嘴臭，我就把你丢进茅厕里让你好好涨涨修行！”

黄白游不满道：“不要这样。”

薛陀子皱着眉头看他。

黄白游说道：“我很怕黑的。”

薛陀子扭过头，脸色铁青。

黄白游适可而止，若无其事干笑了两声，“师傅开个玩笑嘛，别那么认真嘛。”

薛陀子无语，这段时间已经快被这孽徒气习惯了！

“以后在外人面前，要叫我师傅，听明白了没？”

“小问题。”

“说人话！”

“考虑一下。”

“……”

“待会儿会有个……小场面，你要压住枪！懂吗？”

“什么压枪？我是正经人，师傅你瞎说什么呢？”

薛陀子脸色一黑。“……”到底我瞎还是你瞎？这话是被你带坑了好吧。

他愤而挥袖，“闭嘴！照我说的做就没错！”

……

……

半柱香后，玉山县某个烟花巷口。薛陀子师徒俩一个身穿锦衣华服，一个身穿玄色长袍并肩站在巷子门口。

一个花枝招展、满身脂粉气的少妇眼尖，上来就抱住他的胳膊，一脸埋怨道：“哎呦，王老板，您可有日子没来了。”

听着身边招揽招揽顾客的妩媚声音，怀里抱着小猴子的黄白游破防了道：“这就是您那个故人？”

“不行么？”

“这也是小场面？”

看着少妇饱满肥硕的胸脯，薛陀子眉毛抖了抖，是不小了，“叫梁姨。”

“梁，梁姨，您真漂亮。”

“欸～小伙子人不错，就是眼睛不太好使，可怜见的，梁姨我在这边呢！”少妇心疼道，“放心，梁姨给你安排一个很疼人的！”

“这样不好吧……”黄白游有些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薛陀子面语气淡淡，“我们在风尘中厮混，厮混厮混风尘怎么了？江湖儿女，有时候扭扭捏捏一点儿也无妨。”

黄白游惊讶地看着他，“师傅，扭扭捏捏是这么用的么……”

“爱妹之心，人皆有之，”

薛陀子念了一声道号，一脸正色道：“今日，我便带你降色妖除欲魔，好好磨砺磨砺你的心性。”

……

……

不多时，黄白游坐在一张桌子旁，怀里抱着小猴子，桌子上几杯浊酒，此时一名窈窕女子正对镜梳妆。

一双芊芊玉手摆弄着整盒整盒的胭脂水粉。

一边放下画眉的眉毛，将抹了不到一指甲盖的红腮，用指腹将胭脂在脸颊两侧缓缓晕开。霎时间，她觉得镜中的自己又靓丽了几分。

“不知公子是哪里人？”

她嘴角微耸，嘟出诱人的红唇，然后轻轻将额间的刘海搔到一边儿，露出内里的美人痣，看起来别添几丝妩媚。

黄白游正襟危坐，然后提了一口气，大声说道：“在下皂阁山灵宝道，陈师远，承蒙江湖上的同道看得起，唤我一声我陈瞎子。”

这话却是那个便宜师傅教的，说是后面会有好戏开场。

不照做，额，额头头发被薅不少了，发际线都高不少……

卑鄙啊……竟然拿发际线威胁我！哪个干部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陈，陈瞎子？”

窈窕女子闻言愣了一下，手上一抖，却是把胭脂和嘴巴都擦歪了，嘴角有些抽搐，这是看得起么？这是很看不起了吧……

“姑娘贵姓？”为避免尴尬，黄白游主动挑起话题。

“姓应，应可儿。”

“你腰不好吗？”

“啊？”

“我问你腰好吗？”

“还，还好吧。”

“那你为什么叫这么小声？”

“我没叫啊？”

“我也没说你叫了，你较什么真呐？”

黄白游直接一个倒反天罡。

应可儿脸色铁青，竟无语凝滞了，勉强兜起笑脸。

“今天天气不错。”黄白游开口问道。

“啊？”

“吃了吗？”黄白游问道。

应可儿再度一愣，有些迟疑道：“吃，吃了？”

“我叫陈瞎子，你叫吗？”

“我没叫啊？”

“哦不是，”黄白游反应过来，“对不住，说漏嘴了。”

“你白吗？”

听到这句话，他怀里抱着的“吱吱”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眼看没眼看～

应可儿哭笑不得，望了一眼他空洞的眼眸和无处安放的手，不知为何总感觉浑身发热。

她恢复了原先弱柳扶腰的模样，娇嗔道：“咯咯，公子您小嘴儿可真甜……”

“你笑什么？”

“公子误会了，奴家就是有些高兴……”

“有多高兴？”

应可儿一时语滞，赔笑道：“公子您平时一直都是这么说话的么？”

黄白游点点头，“我平时确实比较会说话，相信这一点儿大家都感同身受。”

“大，大家？”

“哦不好意思，你别误会，说错了。”

“一点也不误会，来这儿的都是大爷。”

“把我叫老了！”

应可儿盈盈一笑，走近瞎子少年身旁，却不急着入坐，而是俏生生立在黄白游身旁，凑近其耳细声如蚊道：“公子真是诙谐，这良辰美景，我等何不共饮一杯？”

“没兴趣。”

听到这句话，应可儿很快收敛了笑容，真就是笑脸摆给瞎子看……瞎笑了。

不解风情就算了，其他的也不解一解。

“公子就这样干坐着么？”

应可儿把脸扭到一边儿，肩膀以下一抽一抽的。

黑白庑猴盯着这个胸怀叵测的女人，眼睛一眨不眨。

黄白游撸着猴，感觉前戏很差，主动打破了场间的沉默，“怎么不说话？”

“奴家，不太擅言辞呢，“应可儿千娇百媚道，“不如咱们玩点儿别的好不好？”

“不好！”黄白游打断施法。

应可儿一耸一耸的肩膀停了下来，扭过头，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公子……”

嘴角褶子越来越多，然后她一点点儿撕开脸上的人皮。

顿时一张丑陋、血淋淋的脸露了出来，鲜血从眼角流淌下来，声音也没有之前那个妩媚动人，而是面目变得恶毒凶狠起来：

“这可就由不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