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刀客
第6章 刀客
玉山县城门口,艳阳高照。
门番凑过去,对着那个坐在城楼阴凉处,翘着二郎腿的黑脸胥吏面前,悄声耳语了几句。
“方外人?没有路引?什么来头?”
黑脸胥吏挑眉,“我瞧瞧是哪个不起眼的。”
门番小心朝门口一指。
胥吏扭头睨了一眼,果真瞧见一个身穿瓦蓝色短褂、外套棉服,腰上系着根黝黑的腰带,头戴一顶草头巾的老挑夫。
黑脸胥吏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你是方外人?”
“见过差爷,老夫确是个术士。”老挑夫答道。
“没有路引?”
“以前是有的,入观几十年,就没了。”
“听你这口音不是玉山县人?打哪儿来的?”
“不敢欺瞒差爷,老夫乃是云南县哀牢山血尸岭清真观人士,有道碟为证,您看……”老挑夫闻言翻开衣领,掏出绫素锦素钿轴递了过去。
黑脸胥吏低头一瞧,只见上面写着‘右给付道士左津平收执准予:行者薛道光,年六十七,云南县人,少小失怙,令入观门活之,诵经二十三纸,通小术若干,营以为度。灵宝四十二年二月。’上面还有道录司的印章。
黑脸胥吏随口问道:“受箓了么?”
“未曾受箓,算是……算是外系旁门。”
“不就是野道士么?”黑脸胥吏指了指站了指他后面站着的一声不吭的瞎子少年,“他呢?”
“禀差爷,一个瞎子,是老夫沿路救下的,见他可怜,就带在身边作个伴。”
黑脸胥吏“哦”了一声,旁边的门番伸手在瞎子少年眼前晃了晃,然后冲他点点头。
“有度碟么?”
“害,一个瞎子,没半点修行!怎么可能有度碟,老夫在琴江边救下的,见他的时候就剩最后一口气了,真可怜呦……”
“可怜有什么用?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我还可怜呢!”黑脸胥吏嫌弃道。
“差爷说得是。”
“这年头,来路不明的人可不许进城!但这里面的规矩你不会不知道吧?”
“那是,知县大人向来治县有方,玉山更是一派安宁祥和,怎么能放不太平的人进来?”
“不过差爷,他这个……是个瞎子嘛,也不算来路不明,道祖在上!这个老夫可以保证!”说着,他使巧劲儿拉着胥吏走到一边儿,“差爷您看这儿,能否通融通融……”
黑脸胥吏有些紧张的左右张望了一下。旁边的门番以为对方要行方便之事儿,很自觉的扭过头。
黑脸胥吏探眼望去,只见他食指、中指一搓,一簇红色的火苗蹿了出来,顿时吓得脸色一白。
老挑夫阴恻恻的话语也响了起来:“差爷,术士不好惹!你道武宗皇帝怎么开疆裂土的!”
语气中带着强烈的杀意!
胥吏被吓得腿抖,“放!放他们进城!快!”
“差爷宅心仁厚,以后一定福禄加身。”老挑夫顺口说了句漂亮话,便挑起箩筐,领着瞎子少年走向门洞。
路过城门墩子的时候,老挑夫扬了扬手。只听“啷当”两声脆响催,两枚铜钱精准落入距离他们六、七丈外的铜钱筐中。
几个门番扶着有些站不住脚的胥吏,过了好一阵儿,他回过神来,咬牙道:
“术士都该死啊!”
……
……
“你刚刚扔的什么?”进了玉山县城,黄白游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日庙内清醒之后,他总觉得脑袋有些昏沉,似乎多了一些东西,又好像少了一些东西。
“咱们武朝通用的铜钱,我们道门人都管这叫‘花钱’!”那便宜师傅淡淡回了一句。
“花点钱的意思?”
“你这都不知道?”薛陀子皱着眉头反问。
“为什么花钱?”
“过路钱罢了!”薛陀子沉吟了一会儿,怕他又问,便一股脑说了出来:
“武朝积贫积弱久矣,后武七年回龙堡之战,更是和北魏签下《甲子条约》,每年要供岁币两七千万两,朝廷没钱,就想把岁币债转嫁给百姓,于是当朝某宰相就搜肠刮肚,创出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说是让让利于国家,以破商贾乱市之局……这过路钱便是其中一目,然武宗皇帝也不是首创,自古皆有,不过武朝更贪得无厌而已!”
“两枚钱也算多么?”
“那是道门人的价儿,一般草民要翻倍的!”薛陀子冷笑一声,“当今武宗皇帝重道尊师,又是自小拜了长生教,自然对天下道门人宽宥!”
“何况自太宗皇帝南下开始,道门法脉便是巨室高门,不可小觑!”
“就说百岁山李家道一家,就有门徒数万!遍布周边三府六道!”
黄白游道:“这当朝天子屁股不烫吗?”
薛陀子停住脚步,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说道:“烫不烫我不知道,不过武宗曾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过一句话——”
“这天下,可以没有他武宗,却不能没有道门!”
“原来是个卖屁股的!”
“别小看他!”薛陀子道,“武国能撑到现在,也算不错了。”
黄白游诧异地看着他。后者是前朝建制的巡山会会首,算是敌对势力,还能被后者如此评价,说明这个皇帝颇有能力。
这时薛陀子突然说道:“我去买点东西,你不要瞎动!”
话音未落,身影远去,却不知有一抹白色自筐中掉了下来。
“豆包,新鲜的豆包!”
“衮州白塔寺的翰墨,岭南李家的福禄结,泰州赵文秀的毛尖笔哦,好货惠卖,童叟无欺!”
“衢州的野货,儋州的水产应有尽有,走过路过且莫错过哟!”
四周好像突然鲜活起来,嘈杂的声音一股脑冒进了耳朵。这时黄白游感觉到脚上好像爬上了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缩了缩脚,这时脑海里响起第二次叮咛。
[收到来自姜白苓的呼唤,寿命 1]
姜白苓?他脑袋忽然有些隐隐作痛,无人看到,他的眉心处一个血点若隐若现。
“吱吱。”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不知道为什么,他虽然看不见,却闻到一股让人心安的气息。
“吱吱?”他嘴巴动了动,小声作声道。
“吱吱。”有声音回应他。
他迟疑着蹲下身,很巧,恰好摸到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嗯,身体很小,约莫两手大,皮毛摸起来很舒服,像是撸猫。
“你叫吱吱么?”
“吱吱。”
“真吱吱假吱吱?”
“吱吱。”某动物白了他一眼。
“你为甚么不咕咕呢?”黄白游想逗逗猫,就嘟起嘴巴,“像这样,咕咕!”
“吱吱。”
“我叫黄白游,你白吗?”
“……”
这时“吱吱”的声音忽然有些尖锐急促起来,小小的身体也不安的扭动起来,而就在离他不远处,一匹黑马肆无忌惮地驰骋,横冲直撞,过往行人纷纷避让。
马背上两个人,一个是个灰头土脸却尤见几分姿色的妇人,歪倒在马背上,不知生死。
一个是配双刀的刀客,目光炯炯,披着一身蓑衣,戴着一顶灰毡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真切面容。
腰间系了个血红色的蛇皮袋,里面圆鼓鼓的不知装着什么。
马头上系了个新鲜的人头,血淋淋的。
周围的行人瞬间噤若寒蝉。
这番异常自然惊动了黄白游,一股强烈的劲风冲得他睫毛微微颤抖。
忙后退几步,脊背刚好靠在一架老农推过的板车上,胳膊被撞得酸疼不已,老农吓得站在一边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这时候,马匹更加靠近了。马的前身也被他手里的缰绳拉得高高跃起。
接着,一双马前蹄就要重重踏下。这时他感到一道气息锁定了他,如芒在背。
扭头望去,看到那家名叫“焕然一新”的成衣铺子门口,站着一名面容丑陋的中年大汉。
此时他一脸阴沉的注视着他。
不知为何,刀客心中一沉,感到一丝危险的他下意识急拉马缰。
千钧一发之际,黑马忽然哀鸣一声,马身稍稍往边上侧了半个身位,险而又险的避开了一蹄踏碎黄白游脑袋的惨剧。
然后在刀客的拉扯下,再次掀起劲风,一溜烟儿冲了出去。
马上远远传来刀客恶狠狠的声音:“入你娘的,找死滚远点,别逼老子在大街杀人!”
几乎是同一时间,街巷的一边,一队气喘吁吁的快班衙役从来路跑了出来,有人拔刀一指,“他在那!”
“莫逃了那厮!”
一班衙役气势汹汹地从黄白游旁边经过。
黄白游被推搡在地,镇定地直起身,感觉到怀里的东西不见了,心里没来由的心慌。
“吱吱?”
隔了很久,才传来“小猫”的叫声。
黄白游心中一定,突然肩膀一沉,他还以为是“小猫”顽皮爬到了肩膀上,便要伸手去抓。
但很快脸色一变。
怀里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