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煌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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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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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出身的老姜第一次进入城里的工厂,并将成为这里的员工,这是他做梦也未曾想到的事情,其激动的心情不言而喻。高大的围墙,宏伟的建筑,门口挂着醒目的牌子。满载原材料和打着包装的成品车辆川流不息,里面不断传出机器的轰鸣和金属撞击声。能在这里扎根立足,是他一生的荣幸。

若按他的最初预想,这么好的企业不可能收留像他这样的人,心中始终没底。加之门卫何师傅的冷漠、讥讽和目光态度,干脆往黄里整算了,完事好回家干点别的。哪成想歪打正着,老主任不但不舍弃他,反倒对他倍加赏视、觉得他是个人才。午后不大一会儿,回家吃过午饭的老主任果然来找老姜,接过七人的登记表格,然后给他们安排住宿。从填报的表格上看,老姜是个挺有文化的人。接着领他们参观厂区、熟悉这里的工作环境。毫不夸张地说,甭看当初仅买下两个车间,现在企业的规模堪比过去的老国企,似乎技术含量比那时还高。

把全部厂区转下来,半下午又过去了,剩余的时间老主任还要坐下来给他们开个会,讲一讲今后的工作性质、强调一下工作纪律等。完全是老国企那套,宁愿把大好时光消磨在文山会海上,也绝不让人自由涣散、到处乱跑。当几人坐下,老主任清清嗓子将要开口说话时,老姜首先莫名其妙地嘿嘿笑上了。老主任问他你又笑啥?老姜说,我笑您这会开得毫无意义,不如单独把我叫出去念叨念叨,招呼他们干啥玩意呢。老主任问你这话从何说起?老姜说您想啊,一共我们七人,除去我这六人中,两个傻货,您讲啥他俩都整不明白,还有四个是聋哑,除非您会手语给他们比划比划……

老主任一拍大腿,快他娘的拉到,那这几人暂时就交给你,看住他们好好在宿舍待着,不能到处乱跑,董事长说了,今天来报到的都有工,上班时间一定要遵守劳动纪律,想办事得等晚上下班以后。老姜说好嘞,交给我您就放心吧。

老主任吩咐完抽身走了。

和老姜同宿舍的共他们四人,除一个叫张振东的聋哑人外,另外两个是智障。甭看这两块货连自己的籍贯和年龄都讲不明白,但每人都有一个朗朗上口的好名字:“毛胜虎”和“牛腾蛟”。然而这毕竟是两个浑浑噩噩的东西,非常值得人们同情和关照。老主任把他俩放在老姜身边,就是怕他们被人欺负。张振东则不然,小伙子长得挺拔帅气、精明强悍,若不是张口不会说话,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个聋哑人。这四人入到一起,也算五味杂陈、奇葩一朵了。

但三人谁都没瞧起老姜。

本打算倒在床上休息一会,然后准备去大食堂吃晚饭。谁知老姜刚打开收音机眯起眼睛,就听耳旁传来嗤嗤的笑声,他猛地睁眼一瞧,发现张振东正指着他比划,那两块货则开心地傻笑。老姜翻身坐起,骂这哑巴玩意,从一见面就指着我笑,啥意思?毛胜虎说,看你长得好看呗,脑袋就和莴瓜似的,嘿嘿……

“噢,能博得孩子们开心我很高兴,那就看吧,只要开心就好。”老姜说,又问,“哎?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凑,名字有个屁用,没有,让老虎给呛了,剩点毛儿还把心眼儿给堵死了。大伙都叫我毛蛋,你要成心想巴结我,以后就叫我毛蛋吧。”

“好好,巴结巴结……老虎只吃名字不吃人,我咋还整不明白呢?”老姜觉得好笑。

“那是你太笨。”

“是是,我是太笨,您聪明。”老姜终于笑了,“甭看颠三倒四,倒还把事给整明白了哈?就是嘴有些不干净,那个‘凑’字不能说,是骂人,不文明。”

“感谢您的夸奖。”

“不必客气……那咱们就唠会嗑儿?”老姜来了兴趣,正儿八经盘腿坐在床上,又问叫牛腾蛟的孩子,“你那?叫啥名字来着?”

“牛腾蛟……其实我这名字更不吉利,我爸妈的脑袋都让驴给踢了咋地,给我起了这么个破名字,牛一疼还不得摔跤?看把脑袋摔坏了不?大伙都叫我笨牛,你要是愿意,今后就叫我笨牛吧。”

“笨牛更好,名俗人不俗,很有意境,许多名人志士就是带着这样的俗称名垂青史的。不过还都行,不算实傻,通点气儿,那我今后就把你俩一个叫毛蛋、一个叫笨牛好不好?”

“好。”笨牛听话地答应一声。

毛蛋提出反驳:“叫爹又能顶啥用?还说我俩傻……你才傻呢,不看自己啥模样,今后谁再说我傻看我揍他!”

笨牛马上随声附和:“就是。”

老姜赶紧道歉,孩子们高抬贵手,请原谅我刚才的口误,以后再不敢了。二人对“傻”字反应敏感,双双拉开架势提出抗议。看来他还真得当心这个敏感的字眼儿:

张振东看出点矛头,指着三人笑了。

“这他妈咋说的,通着矬人别说矮话,差点挨了揍。”老姜嘟囔着,但他很想了解这俩玩意的过去,摸清他们的底细。于是先问笨牛:毛蛋说我的脑袋像莴瓜,你看像个啥?笨牛说,我看不像莴瓜,像个紫茄子,嘿嘿……

“怎见得呢?也就是说为什么像紫茄子?”

“紫不溜丢,比我都黑,你倒是闹点粉擦擦,保养保养,看那丑样。”

“刚下岗,还没来得及保养……”

二人的话刚说到这,毛蛋便朝笨牛奔去。神圣不可侵犯:凑,莴瓜嘛茄子,你们家茄子长这么难看啊。笨牛说就是茄子,我见过莴瓜,比他脑袋大多了。

于是只为这点小事,二人点着老姜的脑袋茄子莴瓜地争吵起来,大有大打出手的架势。最后,毛蛋气急败坏地往老姜头上吐了口唾沫,连拍了好几巴掌骂道:凑,我不和你这傻货争,你说茄子就是茄子,这算个屌啊;笨牛也毫不示弱,同样学着他的样子“呸!”地吐上口唾沫,用手拍着回敬道:你说是屌那就是屌,我也犯不上和你这傻玩意生气!

张振东笑得快直不起腰了。若不是他从中干预,说不准老姜非被俩玩意拍成脑震荡不可!

二人终于妥协了,开始坐那生闷气。

老姜撩起袖口擦擦头皮,小声叹息道:唉,是他妈少根筋……但他不会动真气,更不敢招惹他们。俩玩意腰肥体壮,怕挨揍,爱他妈是啥是啥吧,是啥也少不了一块,俩玩意没打到一块算是万幸。

为缓和一下气氛,他必须坐下来和俩玩意好好谈谈、沟通沟通,这也是老主任的叮嘱和最关心的事。但他的心里始终憋着口气,于是拍拍自己的脑袋说,其实你俩都不傻,就是少根筋……对,是少根筋……今后谁再说你俩傻就这么不让他……你俩一个说我这脑袋像莴瓜,一个又说像茄子,可这全是蔬菜啊,我不像你俩的爹呀?

毛蛋嘿嘿笑了,我才是你俩的爹,你咋还骂人呢。

笨牛当仁不让道:我是你们三个的爹……不、是咱们四个的爹可中不?嘿嘿……

老姜说,不错,还知道三和四,分清当爹能占点小便宜。不过,张振东咱不能惹,这不关人家的事……全仗他是哑巴,不然非不让你俩不可。就说咱们三个吧,你俩说,是给你爹当爷爷好,还是给你爷爷当爹好啊?笨牛抢答,当爷爷好,当爹不好,小着一辈儿呢。毛蛋全部认可:都好,都好,反正都比当儿子强。老姜说,驴大马大值钱,人大不值钱,辈大不一定能占便宜……噢,算了。于是又伸出手来,问这是几个手指头?二人呵呵笑了,你糊弄傻子呢?谁还不知一只手五根手指头。

老姜又伸出另一只手:这手蜷仨、那手伸仨,问加到一起这是几个?

这回二人犯难了:它俩它俩零一个……这咋还多出一个呢,掰扯半天也没算出结果。老姜深深叹息着,难怪父母把他们送到这地方来深造,敢情就这点本事!

“是谁把你们送到这来的?笨牛你先说。”老姜又问。

“我妈送我来的,我妈说城里有工厂,到这当工人能挣钱。”

“挣钱干啥?”

“娶媳妇呗,给我生个小外甥……嘿嘿……我小外甥可好啦,我们哥儿俩经常在一起玩儿,放学我就背着他。后来我小外甥也上学啦,我还背着他,老师让我俩坐一个桌。老师一提问我小外甥就举手,我不会的题他全会。后来我小外甥上二年级,不用我背了,老师说我该毕业了,于是我妈就不让我去学校了,然后就把我送这里来了……唉,走时我妈都哭啦,嘿嘿,也怪可怜的。”

“你他妈更可怜,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老姜说,又问毛蛋,“你呢毛蛋,谁送你来的?”

“我爹。”

“念过书没?”

“凑,谁念那玩意,怪费脑筋的。”

“在家干过什么?”

“放羊,给人当小羊倌。”

“嘿嘿,同行,我也是放羊出身,刚改行来这里。”

“我他妈才不当小羊倌,要当就当大羊倌,小羊倌净挨呲儿,有时还挨揍呢。”

“那咋不干了呢?”

“我二大爷让我给他放羊来、当大羊倌,竟敢用鞭杆子抽我。”

“只为啥?”

“羊丢了,嗔着我不给他数羊了。扯淡呢,我管给你放羊还管着给你数羊?不揍了。”

“有血性,是个爷们儿。放多少羊?”

“三十多只呢。”

“丢多少?”

“听他们说丢了十八只,那么多羊我数过来了?”

“你他妈的……噢,拉到拉到,这不能怪你,全怪你二大爷。”

“就是。”

“你他妈像是被父母给宠坏了吧,脾气咋还这么倔!三十多只羊你一次就放丢十八只,下次还不得把自己给放丢了啊……我干了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敢这么干过,你二大爷打你还多吗?我看一点也不多,嘴还挺脏,张嘴就凑,你把那凑字扔了不行吗?”

“凑,改不了了,凑乎着听吧。”

“他妈这混玩意……”老姜真想捧腹大笑一通。

他还想给二人总结指点一番。这时,同他一起来应聘的那聋哑姑娘推门进屋,她叫闻春玲,和张振东是情侣关系,二人手拉手走了。老姜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到开晚饭的时候了,于是也领着毛蛋和笨牛去大食堂。

第二天,新入职的老姜等七人全被安排到废渣堆上来筛废渣。同以前的十几人加在一起,队伍壮大了,老主任的工作压力也大了。纵观这二十几人,除了聋哑便是智障,还有几个残疾,老姜算是最好的一个。从哪冒出这么帮玩意呢?恰似这伙人不是爹娘所生,而是烧窑时火候没掌握好,批量生产出来的。一个姜文玉就够累赘家庭和社会了,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多!每每看到他们,老姜都同自己做一番比较,觉得既好笑又好玩儿。

老姜的到来似乎让老主任看到希望。几天以后,他便单独约见了老姜,用试探的口气对他说:这伙人你也见到了,工厂都快变成他妈收容所了,啥人都有,懂人事儿的不会说人话,会说人话的却又不懂人事儿,你说该咋办吧,他这个主任该咋当?老姜只是嘿嘿的笑,可惜他没带鞭子,如果带鞭子的话,兴许能帮老主任一把。

老主任早就看出他的精明与才干,于是,毫不犹豫地把一个小本本儿塞给他,然后把大伙召集到一起,连比划带说开了个会,大概意思是,从今以后,老姜就是你们的头,活儿由他分配、斤由他检、工由他记,你们都要服从他的领导,听从他的指挥。然后把老姜的手高高举起。老姜还没反应过来,就这样稀里糊涂宣誓就职了。

然而,人是有思维的产物,管人毕竟不同于放羊,即怕他们打架斗殴,又担心废渣堆坍塌埋了活人。即便检斤记工,也很难做到让所有人都称心如意。自老姜从老主任手中接过那个小本本起,哑吧们便哇哇叫着对他的人品产生了质疑:这小矮人儿,锨把还没咋摸就成了他们的领导,可别用黑笔头子戳他们呀。老姜自然也不是白给,要首先从掌握他们的心理入手。他发现,聋哑人是最不好对付的,甭看他们不会说话,但身体健康,思维敏捷,除了这点缺陷,其它和常人没什么两样。而智障人则晕晕乎乎、满嘴胡言乱语,像是喝醉了酒,甭说推车干活,有的竟连路都走不地道。为争抢一块废铁而遭到聋哑人的欺负、甚至打骂,坐在地下嚎啕大哭是常有的事!难怪一提到他们老主任就嘬牙花子、唉声叹气。

既要调动聋哑人的积极性,又要保护智障人的合法权益,这是老姜面对的最大难题。

以前,老主任为让大伙都能挣到钱,确实哄着他们抱拢着吃了几天大锅饭,可哑吧们不干,不久便分开了。哑吧们虽然不识字,但兜里同样揣个小本本儿,把每天干的活都用特殊文字枝枝丫丫记录下来,到月底发工资时,少一分都朝老主任算账。老主任气得直翻白眼儿,这哪是残疾人,分明比正常人都精明,干脆打发走算了!

他曾不至一次去找齐瑞新,齐瑞新总是用那几句话抵挡他:

“打发他们就等于打发我,除非你让哑吧会说话,把残废变成好人,否则,这事想都甭想……唉,算了,老主任、老领导啊,您毕竟是兼职,看着他们好好干吧,政府是免咱们利税的……”

“嗨!”

老主任感到非常窝气,在正常人就业都十分困难的今天,哑吧们的效益工资有时每人每月竟能领到2000多!

老姜羡慕聋哑人,同情智障人,他则介于这两者之间。老主任向他偷偷许诺,你也别竟待着,多少戳戳着干点,给他们充个样子,但别出事,把帐记好,等月底发工资我给你抽成,不比别人少挣。

无意中老姜已进入领导阶层。老主任的话能否兑现他不在乎,关键他终于在这站稳脚跟、有了用武之地和混饭吃的地方。还惦记翠云和她家里的大绵羊吗?干脆忘掉算了!怎么离开的那个家他心里清楚,等我混出个样儿来,衣锦还乡再去看你!

想到这,老姜得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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