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初见相对,但这二人所言及之事却件件为不足为外人道的机要大事。
“公卿于此朝野之中,若一盘散沙,自不足为惧,我只忧彼等会像先前,为一己私,妄做全然不顾全大局之愚行。”
“故我欲让王出面压服彼等,纵彼等为王所用,却也无妨。”
鱼思贤的声音低沉而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崔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么宿卫兵马呢?”
这一问,却让这老宦臣眉峰皱起。
宿卫,那可是京城安危的关键所在,其动向关乎着整个天下社稷,鱼思贤更是把他们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如同棋盘上关键眼位的落子,而稍有不慎,被人所执,他便可能满盘皆输。
鱼思贤心中如翻涌的浪潮,种种思绪闪过,却也不全然是因为眼前这个少年人居然敢直接向他开口索要这兵马。
更多的,还是他手中这支宿卫兵马,虽是他的立身之本,可如今却如一把双刃剑也似,让他有些使唤不顺,驾驭起来颇为棘手,因此心中不免犹豫。
崔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迟疑,轻声开口;“为何公宁可让自己不放心的人待在卧榻之侧,也不让他们远行呢。”
鱼思贤目光投向他的脸上;“哦,王的意思是?”
“那些公不放心,却又不好裁撤置换的人马,祎可以将他们自成一军,带着他们远离京城,剩下的全都任由公的心腹爪牙遍布上下,使六军皆同那飞节军一般,驱之若臂,岂不美哉。”
“哼!”鱼思贤淡淡地哼了一声,那声音仿若从牙缝中挤出,带着一丝警惕。
“大王倒是好大的口气。”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眼前人。
崔祎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
“哦,难道这宿卫军中,摇摆不定之人竟是那般多吗?多到了让公都不忍轻舍的程度?”
“如此,倒是祎失言了,公勿怪。”
“哼。”这一席话,在他听来,以其人的城府,都不免暗自咬牙。
鱼思贤暗暗恼怒,意识到自己之前佯装的古井无波已然破功。自己在这个少年人面前,真是一丝一毫的马虎都不得。
他当即有些气急道:
“这些宿卫兵马的当务之急是拱卫京师,如今大敌在前,大王应该想的是如何退敌才是。”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仿佛要将之前的犹豫与慌乱一并抹去。
崔祎微微点头,心中明白对方的意思。当下的局势,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在胜利之后再进行利益的分配才是明智之举。
在胜利到来之前,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想尽办法取得胜利,而不是因那些虚幻的利益争斗而陷入内斗的泥沼。于是,他当即表态:
“既如此,那祎身为宗室,定当约束那些任职于宗子羽林军当中的族人,使他们不得听信人谗言,心生杂念而有所妄动。”
鱼思贤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如此,战后王要带领一二宗子羽林军之人前去河北,那老臣也可以网开一面。”
崔祎又追问道:“除了这支兵马以外,这宿卫六军中可否还有公信不过的兵马?”
鱼思贤嫌弃他过于急切,心中有些不满,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
“这就不劳大王操心了。今日之后,大王只需要压制外朝诸公,并看好这些宗室之人即可。使得老臣不至于担心后院起火,统领中外兵马之责可交由老臣。”
这当然并非真心之语,甚至都不算讨价还价,倒像是气话。
崔祎脸上看似忧虑,眼中却挂着一丝微笑,轻声问道:
“要让满朝公卿听从于公,暂时相忍为国,我或许可以勉而为之,毕竟彼等于此城中也无甚兵权。”
“但至于要如何让如此城内如此之多的宗室之人,却都听命,暂时不心生妄念,我却一时间想不到有什么好的办法。敢问公可否教我?”
鱼思贤知道这是对方在继续索要好处,于是缓缓说道:
“这倒也不难。一道制书即可,只不过老臣想要施令中枢,以宦人之身行此事,颇有不便,也难免有弄权之嫌,因此是名不正而言不顺啊。”他的话语看似让人如入五里雾中。
实则崔祎心中明白,对方这是同样开口朝他索要报酬了。他沉默不语,心中也在思索。
见崔祎沉默,鱼思贤接着开口:
“故我欲奏明天子,设立枢密使一职。此后诏书出入尚书台,皆须由我先经其手。而圣人若有诏,由枢密使所转,效同于出自中书门下二省。”
他的声音中的野心,简直要将整个中枢的权力都揽入怀中。
崔祎自然知道他想侵夺相权,但自己如今不过是崽卖爷田不心疼,这大魏朝的江山暂时还轮不到他来做主。
于是,他说:“既如此,那在下在此先恭贺鱼公了。”
鱼思贤哈哈一笑,那笑声在空旷的偏殿中回荡
“不过这还需要王的配合啊。”他的眼神中隐有狡黠。
和明白人说话就是快,崔祎立刻心领神会,说道:
“正好我阿舅近日对朝中局势心灰意冷,不愿再任尚书左仆射一职,而欲归省。”
“我又听闻在宫中我阿娘日夜思念先帝,悲痛不已,故而希望我阿舅能在致仕之后送我阿娘得归其家。”
这一番话可谓一举两得,一者自不必多说,因为此宫内本就如同鬼蜮。
而另一者,整个文官集团突然缺失了荀参这个被众人认作领头之人,本就势弱的他们,阵脚必然大乱。
而剩余那些有野心的人,当务之急便是瞄准空出来的尚书左仆射这个位置,同时还要防备尚书右仆射插手其中。
如此一来,很多事情就顾不上了,这便给了鱼思贤用宦官的权力侵夺宰相权力以可乘之机。
接下来,无需多言,鱼思贤也该知道怎么做。
无非就是通过实际行动,将虚幻的权力一步一步落到实处,然后再讨价还价,做出一些让步,最终双方看看能否达成妥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