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祎微微吸了口气,他明白整个王府上下众人,如今的心情竟然是比当初还要沉重几分,而他又何尝不是。
只因为那夜秦王举事,他手中的人马足以成为一支在关键时刻发挥效用的决定性力量,但今夜,确是要带领他们搏一个晦暗未明的可能性。
随着时间的推移,夜幕愈发深沉,王府中的兵士们也都准备就绪,其中有许多都是城东公卿的部曲,他们也按照计划,于白天纷纷集中于此。
三百骑从,王府护卫,各家部曲松散地排列着,次第将手中闪烁着寒光的兵器在火盆前熏成烟黑色,同时,眼神中的情绪也在火光摇动下明灭不定。
崔祎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众人面前,他一身玄甲的身影在黯淡的月光下显得更加黑暗。他扫视着眼前的士兵,逐一从他们面前经过。
他们的士气还可以,可能是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城外有援军的消息吧。
崔祎心里明白,世间之事本就难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对于那封信中的内容,他能相信几分,今晚行动成功的概率便有几分把握。
说实话,他自身所能调动起来的力量,相比秦王而言,实在是有些微不足道。
而京城中那些恶少年和游侠数量已减少许多,短时间内没胆量再外出惹事生非。
崔祎清楚,他可不能像秦王那般,把军队划分什么前军,中军,后军,让队伍变得庞大又臃肿,还分散精锐,不留预备队,最终落得那般下场。
他不禁暗自思忖,若秦王处在自己如今这个境地,又会觉得自己成功的把握有几分呢?
崔祎目光扫过在场众心腹,神色坚定地开口说道:
“诸君,事已至此,如今之危殆,无需我多言。我意已决,就在今晚起兵,入汉王府而举大事!”
此话一出,在场的武陵王心腹们身体都不由自主地轻轻一震,他们深知,这一将彻底改变许多人的命运的决定,终于还是被眼前之人做出了。
尔朱驰马的大军正马不停蹄,离洛阳越来越近,难道这京城之内,洛阳城中,又要掀起一场惊涛骇浪般的波折?一时间,不少人脸色复杂难辨,却还是纷纷领命,依言行事。
而到场的众公卿士人听闻亲耳听崔祎这般直白地宣告,内心似翻江倒海,难以平静。他们更多的,是希望得到眼前之人的一点暗示,暗示城外的那个依仗发挥的作用,实在不行抢一个城门引他们入城也好啊,这样风险还低一些。
这一次,崔祎的起事与之前秦王的做法大相径庭。
秦王起事时,又是裹挟洛阳百姓,又是四处纵火,搅得人心惶惶,还忙着联络各方势力,妄图寻求援助。
可崔祎呢,既没搞这些花样,手中能调用的力量也极为有限。
他手下,除去三百骑从,以及招募来的、除去留守王府之外的各家部曲私兵和护卫,人数竟不超过七百人。
似乎也太微薄了些,而他却义无反顾。
崔祎飞身上马,一马当先,率先出了王府。
今夜的月光,与往日相比,其色略赤,似乎多了几分神秘的韵味。
汉王的王府,本就是由秦王王府临时改造而成,位置离他所在之处,倒也不算远。
他们一行人缓缓前行,所有人马的手臂上都绑着黄色的布条,在月色下,那黄色如同跳跃的火焰,散发着一种诡异而又热烈的气息。
诡异的是,此时京城已然宵禁,可街上竟不见一名巡逻的宿卫士兵,仿佛这座城陷入了一种死寂。
至少从这第一步来看,一切似乎都还在计划的轨道上运行,那个人没有违背承诺。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一个致命的陷阱,但仔细想想,以他如今糟糕透顶的局势,又有谁会费尽心思设这样一个多此一举的陷阱呢?
崔祎思绪翻飞间,这近千人的队伍,如同一头蛰伏许久后突然出动的猛兽,轰隆隆地驶过长街,绕过那些蜿蜒曲折、宛如迷宫般的各家王府。
王府中的人,此时都屏息敛气,躲在暗处,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偷偷注视着这支队伍。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如今的汉王王府面前。
汉王王府本就没什么像样的防护力量,和他刚出阁开府时几乎没什么两样,宛如一个不设防的主人,毫无招架之力。
因此,几乎没遇到什么阻拦,众人便开始用事前备好的房梁撞击王府大门。
一些守卫听到外面的骚乱声,战战兢兢地爬上后墙张望,却被一阵乱箭吓得赶忙缩了回去。
王府内,一些仆人杂役吓得连连告饶,口中叫嚷着自己不过是留用看守之人,并非汉王心腹,祈求饶命。可他们的求饶声,在这喧嚣混乱之中,根本无人理会。
还不及撞开,王府大门就缓缓从里向外打开,那些仆人似乎想用这种方式讨好今晚这些不速之客。
可门刚一打开,便被大门后的军士一拥而上,几个躲得慢的,瞬间被踩倒在地,只发出几声惨叫,便没了声息。
这群人如同汹涌的洪流,势不可挡地冲进了汉王的王府。
身着一件便服的汉王,颤颤巍巍地从中堂走了出来。他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此刻还云里雾里,几乎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些留用的下人早已把他出卖得干干净净。
望着这支杀气腾腾,人马多半身经血战,此刻顶盔贯甲,手持火把的队伍,汉王心中惊恐万分,心脏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只见众人如同海浪般向左右两边分开,一个身着漆黑大铠的身影,骑着乌青色战马,从后方缓缓驰出。
汉王吓得哆哆嗦嗦,“你...你你”了半天。
那稚嫩的童音还未在风中消散,就看见眼前这个好似从地狱中走出的修罗恶鬼,一把掀开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一张让汉王有点熟悉,却又因此刻的情形而显得几分陌生的面容。
只见此人下马,快步走到汉王面前,恭敬地行了一拜,说道:
“臣祎,恭请汉王殿下即天子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