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
宫城北门的那些原本就顽强抵抗的士兵,士气大振,使得秦王府护卫们难以向前攻入城门半步。
秦王试图令人悄然离开战场,给裴错报信,他将希望寄托在裴错那边的千余人马,那是他最后翻盘的可能。
就在这时,紧闭的金墉城城门缓缓打开,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御捷军士兵整齐走出。
他们杀气腾腾,开始列阵。
前排有些人手中步弓居然可以一边列队一边抛射,简直是神乎其技,一波又一波箭雨洒出,将裴错手下的数百精锐完全笼罩其中,不是为了杀伤,是压制那些离开敌人阵脚。
一时间局势岌岌可危。
与此同时,崔毅眼前,鱼思贤率领的飞节军也鼓足了最后的勇气,展开白刃拼杀。
所有人都清楚,这是他们最后的表现机会,因为眼前的敌人已然无力支撑。
听闻裴错自戕的崔毅当机立断,转身而走。
跟随秦王叛乱的军队,一时间竟找不到主帅身在何处,全军顿时哗然,溃败就此开始。
他们没命地向后逃去,一边大喊着让后面的人让路。
全军陷入混乱,几近崩溃。而正面抵御御捷军冲击的裴错所部,士气全无。裴错手持十斤铁剑,亲自上阵,斩杀一名甲士,又伤一人,可自己也被长枪在铠甲上贯入,捅出几个伤口。
眼见自己带出的人已毫无战意,裴错长叹一声,调转铁剑,自刎于军中。
主将一死,剩下的人更是战意全无,而追出来的御捷军显然没有手下留情、接受投降的意思。
他们在城里面憋了许久,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捞军功,怎会放过到手的人头?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于是,御捷军驱赶着此时只剩下七百余人的叛军,攻向内城的广莫门,一路追去。
途中,叛军又遭到奉命驻守在大厦门的飞节军拦腰突击,顿时狼奔豕突,一片混乱。
崔祎率领的数百人马,已控制了大量战俘和物资,其中还有一些京城的恶少年,也都被一一抓获。
崔祎甚至来不及从骑从中分出人手看押这些价值不大的俘虏,只是让从骑左郎崔冲晦,带领一部分人员和这些临时拼凑的长生军杀生军士,继续收拢败兵,收集能用的物资。
一路上,他们还接受了一些各府私兵的投降。
此时,这些人身上都有基本的皮甲,皮甲上的斑斑血迹、铁刃留下的划痕和凹痕,彰显着这支军队刚从战场厮杀出来。
令人意外的是,他们并未转而向城北顽抗的残敌,加入宿卫兵马,一同强攻,而是以全然不节省马力的速度飞快向东而去。
一夜战场上的厮杀让众人皆知,晋王崔弘与武陵王崔祎已从后方一举打垮叛军阵脚。
因此,他们一路经过那些原本划水的守军时,并未遭到阻拦。
虽说这些守军并非全程划水,但见形势反转,此刻也都凶神恶煞地在街上搜捕秦王乱党,仿佛要把“我是忠良”几个字写在脸上。
当看到骑着乌青色大马,身着黑光大铠,头戴修罗面具的崔祎时,众人忍不住有些心虚。
他们生怕这位今夜如流星般迅速崛起的宗室亲王,是来找他们秋后算账,追究他们平叛不力的过错。
然而,他们等来的只是几句温和的安抚,就让他们散开。
崔祎一众旁若无人,一路径直来到了城东专供达官贵人居住的里坊。
只见这里的各家府邸大门紧闭,高楼之上有人还时不时持弓警戒。崔祎心中暗自思忖,想来这些府邸的主人大多参与了今夜的叛乱。
有的已做好被满门屠杀的绝望打算,有的心思稍微活络些,深知世道将乱,即便当个缩头乌龟,也可能无人在意,从而侥幸逃脱,此刻可能已逃到城外更偏远的近畿。
还有些愚蠢之徒,显然是从前线溃败下来的乱军,正拼命敲打着王府大门,妄图让这里曾经的主家放他们进去。
崔祎见状,当即大声下令:
“放箭,射杀这些胆敢攻打此间主人的秦逆乱军!”
令下之时,如虎啸山林,众人有善射者当即在马上弯弓搭箭,刹那间,一波箭雨如流星赶月般射出,转瞬便将那几人钉死在府邸朱门。
随后,崔祎高声问道:
“敢问此间,可是散骑常侍李顺的府上?”
门内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似乎是这府邸的管事,察觉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武陵王语气有些异样,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
“正是,敢问大王有何指教?”
崔祎在马背上随意地作了一揖,说道:
“我见有乱军杀奔此处,意图攻打贵府,便让参与平叛的骑从将其射杀,还请府中的贵人勿怪。”
他这话说得声音洪亮,小半个里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各家之人纷纷睁大了眼睛,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这时,马背上的黑甲战将继续开口:
“我知道李公乃国之柱石,社稷重臣,一向忠心耿耿,断然不会做出谋逆叛乱的蠢事。但这附近的许多人家,我却不甚了解。还望李公为我一一指明,究竟谁是奸臣,谁是乱党,谁又是忠臣,也好叫我手下儿郎们不要冤枉了一个。”
话音刚落,那扇被射了不知多少羽箭、犹有鲜血滴落的朱红色大门“哗啦”一下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圆圆胖胖的白面中年人。
他的官服穿得十分凌乱,显然是刚刚匆忙换上的。
见到崔祎,他便要伏地叩拜,崔祎在马上抬手制止,于是他改为叉手行礼,说道:
“在下便是李顺。因家中一些下人勾连内外,妄图谋逆,而我治家不严,导致家中小儿辈也多有附逆之举,还望大王恕罪。”
崔祎在马上还礼道:
“李公这是哪里的话。家中小儿辈被奸人蛊惑,偶被裹挟从逆,这又算得了什么?”
“此乃李公的家事,我无权过问。但李公对朝廷的一片忠心,那是日月可鉴。我又怎能因李公不知情的过错而加以惩罚呢?这岂是明白事理之人所为?”
李顺当即感动得涕泪横流,说道:
“人都说大王乃大行皇帝诸子中最贤明者,憾我竟鲁钝于斯,今日始信此言啊!二三子,还不速速将府中财货尽数取出,以酬谢大王保驾之功。”
此刻,那端坐在乌青色战马上的黑甲大将,身上被鲜血染红的片片甲叶,在他们眼前,仿佛也变成了漫天乱坠的天花,点缀在神圣的袈裟之上,直教修罗假面变幻了菩萨法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