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寂的夜，月色凄迷。

夏言来到西市，只见几只乌鸦在泥缝中刨食，脖子一伸一缩，不停吞吃着死刑犯的碎肉。

“想不到因我之故，数代勋爵的夏、张两家会落得如此下场，还有诸多朝臣……夏言有罪，夏言有罪啊！”

他点燃手中的香烛与纸钱，又冲着刑台的方向跪下，不停叩拜。

西市被处斩的犯人无人敢收尸，早就拉到了百望山乱葬岗一起埋了，因而夏言只能来这里祭拜，向着刑场表达他的愧疚。

突然，一道声音在夏言背后响起：“难得你有这份心。”

“是谁？”

夏言惊惶回头，只见苍白的月色下，无声无息地多了一名道人。

道人年约四旬，身穿青褐，头戴玄冠，足蹬一双草履，手执一柄拂尘，说不出的仙风道骨。

尽管来者一派神仙风范，夏言仍然高度戒备，若是他半夜祭拜死刑犯的事被告发出去，也免不了一死。

道人看穿了他的心思，一甩拂尘，打了个稽首。

“贫道陶仲文，见过夏尚书。”

“你认识我？”

“夏尚书孤高狷介，名震朝野，贫道虽是山野中人，亦有所耳闻。”

夏言听他语气真诚，戒备心减少了一些：“我到今日才知自己浪得虚名，其实我本一无是处。”

“尚书大人切莫妄自菲薄。”

“哈哈哈，夏言一不能夷平四海，只能看着倭寇劫掠我大明商船，安南侵犯我广西边境，鞑靼骚扰我北地良田，还有辽东女真图谋我大好河山！二不能铲除奸佞权臣，任凭天子日渐亲小人远君子，朝政一片混乱！我夏言有苦难言，有志难酬啊！”

说到动情处，夏言禁不住热泪直流。

这段时日，文武百官对朝廷上的事情噤若寒蝉，即使是言官，也不像以前那样信口开河，想攻击谁就攻击谁。

因为陆炳说过，他很讨厌言官的一张嘴。

与夏言交好的几名官员，私底下提到陆炳时，都以“活阎王”、“修罗”代替，谁也不敢直呼陆炳的名字。

夏言知道，陆炳已经成势了，掌握了锦衣卫，等同于掌握了一万多特务。

陆炳想让谁三更死，谁也不敢苟活到五更。

陶仲文还是劝慰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自古天道皆有定数，再说尚书大人将来是要做首辅的，还须将眼光看长远一点。”

“陶道长说笑了，我连区区一名锦衣卫尚且斗不过，怎么可能登上首辅之位。”

陶仲文没有辩驳，却将拂尘一摆，捏了个法诀，口中疾念：“天华在识·阴阳交算·一气引灵·敕！”

倏然，一股冷风吹来，远处的乌鸦嗖地飞走了。

接着，夏言面前的虚空一阵闪烁，浮现出夏瘐的脸。

“夏大人，我死得好冤啊……你要替我们夏家伸冤报仇啊……”

冷风嗖嗖，死人重现，让夏言大吃一惊。

但他自诩为圣人之徒，很快清醒过来，厉声道：“子不语鬼力乱神，陶仲文你休要使用妖法蒙蔽夏某！”

“他还没有过头七，贫道不过是拘了他的一缕魂魄来此，让你们见上一面。”

陶仲文挥了挥手，夏瘐的脸立刻灰飞烟灭。

“哼，你果然有几分道行。”

“贫道见你意志消沉才向你透露天机，以后少不得遭受一次天遣。”

夏言将信将疑：“我真能成为大明的首辅？”

“不错，继张璁、李时之后，你便是文官第一人，这本是你的天命，但你的未来却在最近出现了变数，有人不仅妨碍你成为内阁首辅，还将危及你的性命。”

“这人是谁？”

陶仲文微微一笑：“便是你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陆炳！”

得知了天机的夏言激动起来：“仙长既然半夜来此，定然有破解之法，请仙长赐教！”

“呵呵，贫道与大明的国运有缘，希望大明龙气鼎盛，皇帝长命百岁，而你正是可以协助大明走向强盛的官员。”

“夏言绝不辜负仙长的心愿。”

“其实要破解你的厄运很简单，答案就在皇陵。中元节快到了，你上书皇帝，让他带着你前往皇陵祭祀，届时我会做法替你除掉陆炳。”

“为何要在皇陵？”

夏言不是傻瓜，他必须将这件事情弄清楚。

“贫道只有借助皇陵中的龙气，才能逆天改命。”

“仙长施法时可会危及到皇帝陛下？”

“放心吧，贫道只除掉陆炳一人。事成之后，你举荐贫道入朝，当个护国法师，贫道与你共护大明的江山，如何？”

陶仲文提出要求，夏言这才真正放心，他从不相信没有任何目的的帮助，只有共同的利益才能将人与人绑在一起。

“好，夏某承诺你，除掉陆炳之后，我保你面圣，能不能当个护国法师则要看你的本事了。”

“那便一言为定。”

陶仲文也不废话，再次打了个稽首就走了。

法场恢复冷清。

夏言望望空无一人的四周，感觉自己像做了个梦一样。

不管如何，中元节一定要说服嘉靖去祭陵，这是他唯一可以打败陆炳的机会。

苍白的月色下，离开法场的陶仲文疾步如飞，很快来到东城门，不等守城军卒瞧见，身影一闪已出现在城外十里的一座破旧道观中。

他进入道观，倚着墙壁坐下，大口喘息。

刚才法场上使用术法召唤夏瘐的魂魄，耗去他仅存不多的真元。

“大明皇帝的护体龙气果然难破，用了这么久的时间，依然无法完全控制嘉靖，反让本座元神受损。”

接下来，陶仲文闭目调息了半个时辰。

感觉真元恢复了一些，他望空一吐，一颗已经黯淡的元丹自他嘴中缓缓飘出，吸收起天上的月华。

良久之后，陶仲文才收回元丹，重新吞入腹中。

“大明这条龙本是天庭的真龙下凡，吞噬龙气，便可直接飞升，照现在的情形看，本座的实力还不足以吞噬龙气。”

“大明除了龙气，还有可以增长本座实力的官气，不过官气遍分于天下所有的官员，本座亦是无法一个个吸收，不如全力培养某个权臣，让天下的官气尽量集于他一人。”

这个人，他原本看好陆炳，现在则换成了夏言。

陆炳桀骜难驯，况且拥有一身诡异莫名的力量，连他也畏惧三分。

不能用之，那便杀之。